诗文库
尚书解 其三 无逸 北宋 · 范纯仁
出处:全宋文卷一五五四
周公作《无逸》戒成王曰:「自殷王中宗,及高宗,及祖甲,及我周文王,兹四人迪哲,厥或告之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允若时不啻,不敢含怒。此厥不听,人乃或诪张为幻曰:小人怨汝詈汝,则信之」。
臣某曰:圣人欲闻其过如此之急也,其反身克己如此之深也,虽闻怨詈之言,不止不怒,而又自修恭德,曰「朕之过信如此」。宜其见美于周公,而为法于后世也。有不信此道之君,为人诪张幻惑,则信而怒之矣。
津阳门诗 唐 · 郑嵎
押词韵第三部
津阳门者,华清宫之外阙,南局禁闱,北走京道。开成中,嵎常得群书,下帷于石瓮僧院,而甚闻宫中陈迹焉。今年冬,自虢而来,暮及山下,因解鞍谋餐,求客旅邸,而主翁年且艾,自言世事明皇。夜阑酒馀,复为嵎道承平故实。翼日,于马上辄裁刻俚叟之话,为长句七言诗,凡一千四百字,成一百韵止,以门题为之目云耳。
引用典故:八音 绕床呼卢 巢叶龟 蛾眉 鸾来仪 河清 九门 六龙 桥山 青门 三郎 鲐老
津阳门北临通逵,雪风猎猎飘酒旗。
泥寒款段蹶不进,疲童退问前何为。
酒家顾客催解装,案前罗列樽与卮。
青钱琐屑安足数,白醪软美甘如饴。
开垆引满相献酬,枯肠渴肺忘朝饥。
愁忧似见出门去,渐觉春色入四肢。
主翁移客挑华灯,双肩隐膝乌帽欹。
笑云鲐老不为礼,飘萧雪鬓双垂颐。
问余何往凌寒曦,顾翁枯朽郎岂知。
翁曾豪盛客不见,我自为君陈昔时。
时平亲卫号羽林,我才十五为孤儿。
射熊搏虎众莫敌,弯弧出入随佽飞(开元中未有东西神策军,但以六军为亲卫)。
此时初创观风楼,檐高百尺堆华榱。
楼南更起斗鸡殿,晨光山影相参差(观风楼在宫之外东北隅,属夹城而连上内,前临驰道,周视山川。宝应中,鱼朝恩毁之以修章敬。今遗址尚存,唯斗鸡殿与毬场迤逦尚在)。
其年十月移禁仗,山下栉比罗百司。
朝元阁成老君见,会昌县以新丰移(时有诏改新丰为会昌县,移自阴鳖故城,置于山下。至明年十月,老君见于朝元阁南,而于其处置降圣观,复改新丰为昭应县,廨宇始成,令大将军高力士率禁乐以落之)。
幽州晓进供奉马,玉珂宝勒黄金羁(安禄山每进马,必殊特而极衔勒之饰)。
五王扈驾夹城路,传声校猎渭水湄。
羽林六军各出射,笼山络野张罝维。
彫弓绣韣不知数,翻身灭没皆蛾眉。
赤鹰黄鹘云中来,妖狐狡兔无所依。
人烦马殆禽兽尽,百里腥膻禾黍稀(申王有高丽赤鹰,岐王有北山黄鹘,逸翮奇姿,特异他等。上爱之,每弋猎,必置于驾前,目为决胜儿)。
暖山度腊东风微,宫娃赐浴长汤池。
刻成玉莲喷香液,漱回烟浪深逶迤(宫中除供奉两汤池,内外更有汤十六所。长汤每赐诸嫔御,其修广与诸汤不侔,甃以文瑶宝石,中央有玉莲捧汤泉,喷以成池。又缝缀绮绣为凫雁于水中,上时于其间泛钑镂小舟以嬉游焉)。
犀屏象荐杂罗列,锦凫绣雁相追随。
破簪碎钿不足拾,金沟残溜和缨緌。
上皇宽容易承事,十家三国争光辉。
绕床呼卢恣樗博,张灯达昼相谩欺。
相君侈拟纵骄横,日从秦虢多游嬉。
朱衫马前未满足,更驱武卒罗旌旗(杨国忠为宰相,带剑南节度使。常与秦、虢联辔而出,更于马前以两川旌节为导也)。
画轮宝轴从天来,云中笑语声融怡。
鸣鞭后骑何躞蹀,宫妆襟袖皆仙姿。
青门紫陌多春风,风中数日残春遗。
骊驹吐沫一奋迅,路人拥彗争珠玑(事尽载在国史中,此下更重叙其事)。
八姨新起合欢堂,翔鹍贺燕无由窥。
万金酬工不肯去,矜能恃巧犹嗟咨(虢国创一堂,价费万金,堂成,工人偿价之外,更邀赏伎之直。复受绛罗五千段,工者嗤而不顾。虢国异之,问其由,工曰:“某生平之能,殚于此矣,苟不知信,愿得蝼蚁蜡蜴虿之类,去其目而投于堂中,使有隙、失一物,即不论工直也。”于是又以缯䌽珍贝与之,山下人至今话故事者,尚以第行呼诸姨焉)。
四方节制倾附媚,穷奢极侈沽恩私。
堂中特设夜明枕,银烛不张光鉴帷(虢国夜明枕,置于堂中,光烛一室。西川节度使所进,事载国史,略书之)。
瑶光楼南皆紫禁,梨园仙宴临花枝。
迎娘歌喉玉𥦖窱,蛮儿舞带金葳蕤(瑶光楼即飞霜殿之北门,迎娘、蛮儿乃梨园弟子之名闻者)。
三郎紫笛弄烟月,怨如别鹤呼羁雌。
玉奴琵琶龙香拨,倚歌促酒声娇悲(上皇善吹笛,常宝一紫玉管。贵妃妙弹琵琶,其乐器闻于人间者,有逻逤檀为槽,龙香柏为拨者。上每执酒卮,必令迎娘歌《水调曲遍》,而太真辄弹弦倚歌,为上送酒。内中皆以上为三郎,玉奴乃太真小字也)。
饮鹿泉边春露晞,粉梅檀杏飘朱墀。
金沙洞口长生殿,玉蕊峰头王母祠(山城内多驯鹿,流涧号为饮鹿,有长生殿,乃斋殿也,有事于朝元阁,即御长生殿以沐浴也)。
禁庭术士多幻化,上前较胜纷相持。
罗公如意夺颜色,三藏袈裟成散丝(上颇崇罗公远,杨妃尤信金刚三藏。上尝幸功德院,将谒七圣殿,忽然背痒,公远折竹枝化作七宝如意以进。上大喜,顾谓金刚曰:“上人能致此乎?”三藏曰:“此幻术耳,僧为陛下取真物。”乃于袖中出如意,七宝炳耀,而光远所进,即时复为竹枝耳。后一日,杨妃始以二人定优劣。时禁中将创小殿,三藏乃举一鸿梁于空中,将中公远之首,公远不为动容,上连命止之。公远飞符于他处,窃三藏金栏袈裟于篑中,守者不之见。三藏怒,又咒取之,须臾而至。公远复噀水龙符于袈裟上,散为丝缕以尽也)。
蓬莱池上望秋月,无云万里悬清辉。
上皇夜半月中去,三十六宫愁不归。
月中秘乐天半间,丁珰玉石和埙篪。
宸聪听览未终曲,却到人间迷是非(叶法善引上入月宫,时秋已深,上苦凄冷,不能久留,归。于天半尚闻仙乐,及上归,且记忆其半,遂于笛中写之。会西凉都督杨敬述进《婆罗门曲》,与其声调相符,遂以月中所闻为之散序,用敬述所进曲作其腔,而名《霓裳羽衣法曲》)。
千秋御节在八月,会同万国朝华夷。
花萼楼南大合乐,八音九奏鸾来仪。
都卢寻橦诚龌龊,公孙剑伎方神奇。
马知舞彻下床榻,人惜曲终更羽衣(上始以诞圣日为千秋节,每大酺会,必于勤政楼下使华夷纵观,有公孙大娘舞剑,当时号为雄妙。又设连榻,令马舞其上,马衣纨绮而被铃铎,骧首奋鬣,举趾翘尾,变态动容,皆中音律。又令宫妓梳九骑仙髻,衣孔雀翠衣,佩七宝璎珞,为霓裳羽衣之类,曲终,珠翠可扫。其舞马,禄山亦将数匹以归,而私习之,其后田承嗣代安,有存者,一旦于厩上闻鼓声,顿挫其舞,厩人恶之,举彗以击之。其马尚为怒未妍妙,因更奋击宛转,曲尽其态。厮恐,以告。承嗣以为妖,遂戮之,而舞马自此绝矣)。
禄山此时侍御侧,金鸡画障当罘罳。
绣■({衤羽})衣褓日屃赑,甘言狡计愈娇痴(上每坐及宴会,必令禄山坐于御座侧,而以金鸡障隔之,赐其箕踞。太真又以为子,时襁褓戏而加之,上亦呼之禄儿。每入宫,必先拜贵妃,然后拜上,上笑而问其故,辄对曰:“臣本蕃中人,礼先拜母后拜父,是以然也。”)。
诏令上路建甲第,楼通走马如飞翚。
大开内府恣供给,玉缶金筐银簸箕(时于亲仁里南陌为禄山建甲第,令中贵人督其事,仍谓之曰:“卿善为部署,禄山眼孔大,勿令笑我。”至于蒡筐簸箕釜缶之具,咸金银为之。今四元观,即其故第耳)。
异谋潜炽促归去,临轩赐带盈十围(禄山肥博过人,腹垂而缓,带十五围方周体)。
忠臣张公识逆状,日日切谏上弗疑(张曲江先识其必反逆状,数数言于上。上曰:“卿勿以王夷甫识石勒而误疑禄山耳。”)。
汤成召浴果不至,潼关已溢渔阳师。
御街一夕无禁鼓,玉辂顺动西南驰(其年,赐柑子使回,泣诉禄山反状云:“臣几不得生还。”上犹疑其言。复遣使,喻云:“我为卿造一汤,待卿至。”使回,答言反状,上然后忧疑,即寇军至潼关矣)。
九门回望尘坌多,六龙夜驭兵卫疲。
县官无人具军顿,行宫彻屋屠云螭(时郊畿草扰,无御顿之备,上命彻行宫木,宰御马,以飨士卒)。
马嵬驿前驾不发,宰相射杀冤者谁。
长眉鬒发作凝血,空有君王潜涕洟。
青泥坂上到三蜀,金堤城边止九旂。
移文泣祭昔臣墓,度曲悲歌秋雁辞(驾至蜀,诏中贵人驰祭张曲江墓,悔不纳其谏。又过剑阁下,望山川,忽忆《水调辞》云:“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上泫然流涕,顾问左右曰:“此谁人诗?”从臣对曰:“此李峤诗。”复掩泣曰:“李峤真可谓才子也。”)。
明年尚父上捷书,洗清观阙收封畿。
两君相见望贤顿,君臣鼓舞皆歔欷(望贤宫在咸阳之东数里,时明皇自蜀回,肃宗迎驾,上皇自致传国玺于上,上歔欷拜受。左右皆泣,曰:“不图今日复观两君相见之礼。”驾将入开远门,上皇疑先后入门不决,顾问从臣,不能对。高力士前曰:“上皇虽尊,皇帝,主也。”上皇偏门而先行,皇帝正门而入,后行,耆老皆呼万岁,当时皆是之)。
宫中亲呼高骠骑,潜令改葬杨真妃。
花肤雪艳不复见,空有香囊和泪滋(时肃宗诏令改葬太真,高力士知其所瘗,在嵬坡驿西北十馀步。当时乘舆匆遽,无复备周身之具,但以紫缛裹之。及改葬之时,皆已朽坏,惟有胸前紫绣香囊中,尚得冰麝香。时以进上皇,上皇泣而佩之)。
銮舆却入华清宫,满山红实垂相思。
飞霜殿前月悄悄,迎春亭下风飔飔(飞霜殿即寝殿,而白傅长恨歌以长生殿为寝殿,殊误矣。上皇至明年复幸清华宫,信宿乃回,自此遂移处西内中矣)。
雪衣女失玉笼在,长生鹿瘦铜牌垂。
象床尘凝罨飒被,画檐虫网颇梨碑(太真养白鹦鹉,西国所贡,辨惠多辞,上尤爱之,字为雪衣女。上常于芙蓉园中获白鹿,惟山人王旻识之,曰:“此汉时鹿也。”上异之,令左右周视之。乃于角际雪毛中得铜牌子,刻之曰“宜春宛中白鹿”,上由是愈爱之。移于北山,目之曰仙客。上止华清,罨飒公主尝为上晨召,听按新水调。主爱起晚,遽冒珍珠被而出,及寇至,仓惶随驾出宫,后不知省。及上归南内,一旦再入此宫,而当时罨飒之被,宛然而尘积矣,上尤感焉。温泉堂碑,其石莹彻,见人形影,宫中号为颇梨碑)。
碧菱花覆云母陵,风篁雨菊低离披。
真人影帐偏生草,果老药堂空掩扉(真人李顺兴,后周时修道北山,神尧皇帝受禅。真人潜告符契,至今山下有祠宇,宫中有七圣殿,自神尧至睿宗逮窦后皆立,衣衮衣。绕殿石榴树皆太真所植,俱拥肿矣。南有功德院,其间瑶坛羽帐皆在焉,顺兴影堂、果老药室,亦在禁中也)。
鼎湖一日失弓剑,桥山烟草俄霏霏。
空闻玉碗入金市,但见铜壶飘翠帷。
开元到今踰十纪,当初事迹皆残隳。
竹花唯养栖梧凤,水藻周游巢叶龟。
会昌御宇斥内典,去留二教分黄缁。
庆山污潴石瓮毁,红楼绿阁皆支离。
奇松怪柏为樵苏,童山眢谷亡崄巇。
烟中壁碎摩诘画,云间字失玄宗诗(持国寺,本名庆山寺,德宗始改其额。寺有绿额,复道而上。天后朝,以禁臣取宫中制度结构之。石瓮寺,开元中以创造华清宫馀材修缮,佛殿中玉石像,皆幽州进来,与朝元阁道像同日而至,精妙无比,叩之如磬。馀像并杨惠之手塑,肢空像皆元伽儿之制,能妙纤丽,旷古无俦。红楼在佛殿之西岩,下临绝壁,楼中有玄宗题诗,草、八分每一篇一体,王右丞山水两壁。寺毁之后,皆失之矣。摩诘乃王维之字也)。
石鱼岩底百寻井,银床下卷红绠迟。
当时清影荫红叶,一旦飞埃埋素规(石鱼岩下有天丝石,其形如瓮,以贮飞泉,故上以石瓮为寺名。寺僧于上层飞楼中悬辘轳,叙引修笮长二百馀尺以汲,瓮泉出于红楼乔树之杪。寺既毁拆,石瓮今已埋没矣)。
韩家烛台倚林杪,千枝灿若山霞摛。
昔年光彩夺天月,昨日销镕当路岐(韩国为千枝灯台,高八十尺,置于山上,每至上元夜则然之,千光夺月,凡百里之内,皆可望焉)。
龙宫御榜高可惜,火焚牛挽临崎峗。
孔雀松残赤琥珀,鸳鸯瓦碎青琉璃(寺额,睿宗在藩邸中所题也,标于危楼之上,世传孔雀松下有赤茯苓,入土千年则成琥珀。寺之前峰,古松老柏,洎乎嘉草,今皆樵苏荡除矣)。
今我前程能几许,徒有馀息筋力羸。
逢君话此空洒涕,却忆欢娱无见期。
主翁莫泣听我语,宁劳感旧休吁嘻。
河清海宴不难睹,我皇已上升平基。
湟中土地昔湮没,昨夜收复无疮痍。
戎王北走弃青冢,虏马西奔空月支。
两逢尧年岂易偶,愿翁颐养丰肤肌。
平明酒醒便分首,今夕一樽翁莫违。
古像赞二百零五首 其十八 伊尹 明 · 孙承恩
耕莘乐道,升陑行义。
堂堂天民,以觉斯世。
主善协一,精义奥辞。
百圣真传,庶其在兹。
上皇太后乞睿圣皇帝以太上皇听国之大事 宋 · 郑瑴
出处:全宋文卷三四○○、《建炎纪事》第一四页、建炎复辟记、《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二一
臣昨日同百官处庭下,蒙太后、皇帝宣示诏书,降睿圣为皇太弟,降上为皇太侄。臣恍然如醉梦,不知所为。随班进退,却诣睿圣探问诏书,乃闻閤门宣赞抚谕将臣韩世忠等,归道世忠之语,称须得太后诏,睿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方不进兵。朝廷大臣进议,以谓若为大元帅,则当称臣,不欲以父臣子,遂并降今上皇帝为皇太侄。臣方驻汗惴恐,既复嗟叹。惜乎此一事而陛下轻易之也。睿圣皇帝承兵统、嗣天位已二年矣,发号施令,天下顺之,郊祀天地,百神享之。一旦尊而为上皇,以太子嗣,太后陛下垂帘同听政,虽出仓卒,于理犹顺。今以太上皇之尊,遽降为元帅,则当去御袍而服紫绶,撤御幄而设绯幕。内外百官,曰将曰相,皆前日所臣事者也,今日与之比肩事主矣。稽之于古,无所取法;行之于今,实逆天道。并降今上为皇太侄,是二十日内降二天子矣,自古未之有也。其所由来,万一閤门传一将臣之语,不请之于睿圣皇帝,不议之于同朝之臣,不考其实,遂信而行之,虽易仆妾,不如是之易也。陛下以母后之尊,任有宋宗庙社稷之寄,托一将之言,使赵氏子孙无居帝位者,陛下处之安乎?或曰:「为大元帅可以任军旅之事,以安国家、定社稷也」?臣切以为不然。昔睿宗延和元年,星官言帝座前有星变,睿宗曰:「传位避灾,吾意决矣」。乃立皇太子为皇帝以听小事,自尊为太上皇以听大事。虞舜逊位于禹矣,犹命禹徂征有苗,官以巡狩陟方之事,观之则禹受禅,舜犹亲大政也。今若睿圣皇帝在军旅之事,如唐之睿宗以太上皇听大事;如舜既禅位,亦命禹徂征有苗为法,请睿圣皇帝听国之大事,以治军旅,以行征伐,天下孰以为非?伏望皇太后陛下断自宸衷,收还昨日诏书,命将相百官请睿圣皇帝以太上皇帝听国之大事,稽之古为有法,施之今为得宜。陛下仍旧与太上皇帝合听政,以安人心。若使诏书已颁行,天下闻之,为无君矣,贡赋不入,唱义而起兵者皆是也,虽有至智,不能为谋。惟陛下速赐施行。
导引 真宗加上谥号册宝 庆历七年 宋 · 无名氏
押词韵第一部
圣真下武,淳烈缉丕隆。
绝瑞与天通。
封山育谷声名举,仙驭邈轩龙。
腾金篆玉显成功。
业业承垂鸿。
惟皇孝述光前志,保祐福来同。
送卢舍人朝觐 五代 · 贯休
五言排律 押庚韵 创作地点:湖北省荆州市江陵县
引用典故:傅说羹 亚夫营 钟繇笔
膻行无为日,垂衣帝道亨。
圣真千载圣,明必万年明。
重德须朝觐,流年不可轻。
洪才传出世,清甲得高名。
罕玉藏无映,嵇松画不成。
起衔轩后敕,醉别亚夫营。
烧阔荆州熟,霞新岘首晴。
重重尧雨露,去去汉公卿。
白发应从白,清贫但更清。
梦缘丹陛险,春傍䌽衣生。
既握钟繇笔,须调傅说羹。
倘因星使出,一望问支铿。
曾子宣与宋亲帖跋 南宋 · 李壁
出处:全宋文卷六六八五、《六艺之一录》卷三五二、《式古堂书画汇考》书考卷一二、《宋代蜀文辑存》卷七五
味南丰先生《右军墨池记》,方勉学者进于道德,何暇役心字画间者。今观此帖,亦未尝不善也。新安朱公因睹亲笔而极论先生之文。盖壁庆元初与公同在史院,暇日评本朝诸老之作,公所推许,视今卷中语一同。又为壁诵《范贯之奏议集序》,不遗一字。时公春秋已高,强记犹尔。况其论说魁伟,阐明圣真,盖将与先生并传于千载,而未知孰为先后也。染翰工拙,宜公所略,而独有感于斯文,视先生记墨池之意,亦何以异哉?嘉定元年四月,眉山李壁。
对策劄子 南宋 · 黄应龙
出处:全宋文卷八○二五、《历代名臣奏议》卷六三
臣闻天下固有将治之时,人主当坚必治之志。时也者,天运之已至,时势之可为,而不容必者也。志也者心,君之所主,治道之从出,而当先定者也。志至而时未应,尤当立此志,以俟夫机之乘;时至而志莫符,将恐玩愒一生,天下无可为之事矣。是以圣人出,而新一世之宇宙,斡万化之纲维。图治必有定谋,致治必有定力。酬酢事物果中肯綮,则不变其初心;恢张政理既得要领,则坚持其初意。不以议论纷纭而牵制,不以效验悠邈而动摇。虽处世道艰棘之冲,而此志常明;虽当国势抢攘之会,而此志常锐。矧乘时势之将治,当应事机而亟图。正宜立靠实之规模,为就实之事业。振士气而羞其行,饬吏治而责其成。外治必严,邦计必裕。经理地利之策,苏救民瘼之方。莫不因时可为,随时有立。坚吾志而力行之,天下事可以徐就吾之条理矣。傥图揆之不审,或始锐而终隳,把握之不牢,每暂作而还辍,则景象方回,事功愈邈,况欲自登而平,以阶万方于太平也哉!恭惟皇帝陛下英姿天纵,圣敬日跻。临位以来,十有八载,阅历多而世故熟,涵养至而天君清。以时考之,适符古人再登之候;以理揆之,正开世道久郁之机。政化更新,有其时矣。方且崇化尊道,程能授官,叹边圉之尚虚,念国力之犹耗,条战守之备,明敛散之权,不可谓无其志也。犹登进臣等于庭,而策之以当今之务。顾臣至愚,曷称明旨。切谓时难得而易失,志当立而不移。昔武帝策士大庭,欲闻至论之极;上嘉古治,欲致诸福之祥。有臣仲舒,以高明在加意告之。然臣考其武功爵之置,乃帝即位之十八年也,若操持尚谬,然帝之志不以是而衰,而终遂雄材之略者。唐太宗夜读《周礼》,欲追古制之隆;夙兴听理,将媲虞朝之盛。有臣彦博,以愿如贞观初儆之。然考其辽东之行,太宗在位之十八年也,若喜功未忘,而太宗之志不以是而衄,卒成致太平之功。方今事体,固不可以汉唐比,时虽相似,志甚不侔。危證稍解,而病之脉犹存;否道已倾,而泰之基犹浅。所宜奋发澡厉,振迅激昂。大势粗回者,使日进而日新;大体仅定者,俾愈久而愈固。则乘此将治之时,可以为必治之世矣。《书》曰「时哉不可失」,正谓是也。谨昧死上愚对。臣伏读圣策曰:「惟天惟祖宗,全付有家,朕思日孜孜,无坠天之降宝命,以无羞祖宗之洪烈休德」。臣有以见陛下不以时之已至,而忘上天眷佑之意、列圣付托之隆也。臣闻消厄运于艰棘者,若非人力之强为;振事势于因循者,由君心之先定。上天,生时者也;祖宗,启陛下以此时者也。时之未至,此志果立,尚可转弱而为强;时之已至,此志不立,未免堕强而为弱。臣不敢远考,请以艺祖皇帝之事明之。五季不纲,乱离斯瘼,方将跨九垠以为炉矣。艺祖出而汎扫之,涣屯夷蒙,收拾破碎之天下。曾不数载,六合为一,何成功之速哉!观其访大臣于风雪之夜,立志如此其勤也!收兵权于杯酒之间,用志如此其果也!士卒苟犯吾法,惟有剑耳,藩侯不为抚养,断不容之,行其志如此其决也!用能为我宋开亿万年之丕址,岂偶然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当世开太平,惟我艺祖皇帝为无愧于斯言,皆此志之坚为之地也。陛下果能以艺祖为法则,念皇穹所降之宝命,则当惕然自勉曰:时方助顺,予弗能爱惜力以迓续天休,宁不上负皇天之眷佑乎?念宁王所遗之宝龟,则必凛然自愧曰:时尚可为,予而不能事事,何以见宗庙,宁不负祖宗之付托乎?朝省夕惟,念念不替,卓然而警悟生,跃然而精神奋,则陛下之所以策臣者断可以致有用之实效,而臣之所献言者亦不堕于空谈矣。臣伏读圣策曰:「因惟隆古盛时,三载有考绩之程,三考有黜陟之法。盖九岁而进业曰登,又九岁而再登曰平,由是三登而太平,则王德流洽,礼乐用成。朕自临御以来,今十有八年,盖再登曰平之候,而观时抚运,图事揆策,未有致平之阶。今策茂异,冀闻康济大略,辅予于治,肆垂听而问焉」。臣有以见陛下当可为之时,而慨然有志于古者登平之治也。臣闻古之为治者,不患治之难成,而患时之未顺;不患时之未至,而患志之弗立。虞廷惟无怠无荒,而有惟熙之志,故三考黜陟,遂以致雍熙之和。成周惟无逸无淫,而有功崇之志,故王德流洽,迄以跻盈成之盛。后世之君,卧薪之志先定,故二十年生聚教训,可以沼仇人之国。若复雠之志不立,虽四十九年之久,而西周之美竟莫克寻。陛下心事固落落于十八年之前,而往者不可追,来者当亟图。今虽未有再登之实,而致平不可谓之无其阶矣。在天者虽非有五风十雨之和,而祝融收威,象纬循轨,不至于前日之灾异遝来也。在地者虽未有六府三事允治,而海若奉职,鲸波复常,不至如前日之溃决四出也。在人者虽非有烟火万里之乐,而边尘少息,道殣稍希,不至如前日之枕藉可怜也。此正上天开陛下以自治之岁月,而祖宗遗陛下以大有为之机会也。曩者一国三公,事权涣散;今宰衡独运,搜举宪章,意外侥倖,时有裁抑,是已有志于守法度矣。既曰守矣,则当执此之政,坚如金石。曩者威福潜移,赏罚无章;今则拔去回邪,登崇耆俊,或用或舍,稍加甄别,是有志于公赏罚矣。既曰公矣,则当据此之公,无私如天地。曩政令多私,朝行夕改;今则上下相与检察稽违,诏令所颁,期于遵守,是有志于信号令矣。既曰信矣,则当行此之令,信如四时。由是而粹美士风,由是而淬磨吏习。警边虞而裕国计,讲屯田而备荒政,件件葺理,事事作新,不尝试于苟且之谋。虽覆却万变交乎其前,而坚苦刻厉,久益自信。勇往直前,无所疑碍,如射者之期于必中,如弈者之期于必胜。意所欲为,何不可者!昔者艺祖皇帝尝大开宫门,圣训有曰:「此如我心,小有邪曲,人皆见之」。陛下果能充艺祖此意,而明白洞达,公平广大,力而行之,则康济大略,自有陛下之家法在,而礼乐用成之治,可以骎骎等而上之矣。臣伏读圣策曰:「汉武尊经而黜百家,显宗临雍而拜三老,是正学所当崇。朕躬教立道,庶几士知向方,然隽慧者剿说以饰智,辨捷者浮道以哗众,将何以使之羞其行」?臣有以见陛下因士知所向之时,而有志于新士习矣。然臣切以为士习之不美,非教诏之所能移,而特患夫在上者表厉之未至。有如三俊克即,则见德之夫不期而自式;三后迭用,则利口之习虽靡而可移。建武之罢黜百家,虽有统一圣真之功,而平时以跅弛取人,则何怪乎自鬻之千数。永平之正座自讲,虽有观听圜桥之盛,而异日之名节相尚,则实激于桐江之一丝。世之从行不从言,尚矣。厥今士习何如哉?师道不立,而乡无善俗;蒙养弗端,而世乏良才。没身于场屋之技者,剽窃词章而不究本原;疾鞭于功名之途者,专腾口说而弗顾理义。平居而论,视富贵如浮云,退省其私,有攫金于白昼。道义安在,廉耻缺然。昔我艺祖当皇业初基,日不暇给,而即位之月,款谒先圣,绘先贤先儒之像,儒道复振,实自此始。陛下隆师重道,遹遵先猷。迩日于祗谒原庙之次,举行钜典。颁九圣四贤之赞,以明道统;旌先儒从祀之礼,而黜异端。群士向风,四方易听。臣愿陛下于用人之际,尤加崇正大之实学,而又清心寡欲,以表倡于其上,则又何饰智哗众者之足虑哉!臣伏读圣策曰:「汉宣综核,吏能咸精;有唐中兴,实才是用,是吏治所当责。朕程能授官,庶事知敏事,然刻峭者深文巧诋,叨懫者致期视成,将何以使之平其政」?臣有以见陛下当吏道多端之时,而有志于饬吏治矣。臣窃以为吏治之未饬,非督责之所能化,而惟患夫在上者赏罚之未公。有如三载考绩之法明,则后之言循吏之效者称尧舜;第一治行之表见,则世之称循吏之实者归孝文。惟其名实之必核,此神爵所以有民安其业之风;惟其实才之是用,此开元所以有治致中兴之美。上有实政,则下有实吏久矣。厥今吏治何如哉?布宣德泽者不一二,而贪黩者常接踵;遵奉诏条者不多见,而欺谩具文者罔悛心。勇于办事者既并缘以遂其自便之私,期于寡过者又懦弱而恣其奸胥之欲。苍鹰之毒肆,硕鼠之敛繁。囊橐虽丰,根本殊竭。昔我艺祖当洪基肇造,庶事草创,而爱民一念,首关圣虑。县令坐赃,除名为民,此惩赃吏初指挥也,自是廉洁风行于天下。陛下施政行令,动守成宪,往者亦尝重赃吏之罚矣;然或谓监司之按发、台臣之劾奏,固间见施行,而夤缘牵复者未闻其必罚,掊克取赢者不闻其尽斥。臣愿陛下大明黜陟,于程能之际,不徒求其敏于集事,而必欲其毋蠹吾民。治行显著者,则增秩赐金,以久其任;罪状明白者,则禠爵削籍,以警其馀,尚何峭刻叨懫者之足忧哉!臣伏读圣策曰:「苻秦侮晋,投鞭断流;司马吞吴,造舟流柹。是边防所当饬。朕坚边设候,将以备不虞,然沟封未缮,虏有觎心,伍乘未修,士寡斗志,其何以固吾圉」?陛下之言及此,岂非当边尘之少息,而有申儆国人之志乎?臣闻今日边备,有不可以前日论也。向者戎性惮暑,惟防秋冬;迩年虏驻河南,关陇之间往来倏忽,是无一日而不当备也。向者哨骑窥觎,惟在淮甸;迩年蜀坏,虏来多出开、达、施、黔,蹊径错杂,是无一处不当备也。幸去冬以来,羽书希警,或谓虏厄于旱蝗,或谓彼讧于内变。理诚有此,事岂信然。上天有福华之心,与吾自治之暇。有一月之暇,当为一月之工夫;有一岁之暇,当办一岁之备具。然臣不知边烽彻候几时矣,边头摆布,阻险塞冲,能常如对垒时否;督府罢司再岁矣,朝中措置,蒐卒谋乘,能常如开府时否也。藩篱门户,岂不知有捷径之冲,未闻控扼有何策;水舟陆步,岂不知缺守把之处,未闻措办何方。朝廷责之列阃,帅阃责之偏裨,此曰作急施行,彼曰画时遵禀。岂庙算之难测,抑兵计之尚神?第恐风尘一惊,未免仓皇四顾。惟是腹心之隐疾,莫如将惰而兵骄。恭闻建隆初,将士有不用命者,悉置极典,此始严骄兵之法也。臣愿陛下率艺祖之志而行之。念金瓯之屡缺,不容再错;虑玉帐之乏才,所当预谋。谨周人绸户之防,存光武包桑之戒。纪律必严,不可因咽而废食;斥堠必谨,不容视荫以媮安。革敌去而舞之心,为冰合复来之备。侧闻迩者廷绅抗疏,谓诈虏奸谋叵测,聚众河洛,终为抢麦之谋,备粟近边,为诱流民之计。若如所论,良可深忧。然则欲固边备,非坚自治之志则不可。臣伏读圣策曰:「汉增钱币以给军费,唐榷茶盐以济中兴,是邦计所当裕。朕理财正辞,将以佐经用,然榷禁日密,国课无裨,楮法岁更,民听滋惑,其何以阜吾财」?陛下之言及此,岂非当事势差定,而有阜通九府之志乎?臣闻今日财用,又非可以平时言也。昔人谓江淮财用,可济中兴;而比年以来,沃饶之地半成沦弃,所取办者仅东南之一隅。自昔立国东南者,充给于摘山煮海之利;比年以来,经济乏才,法多变易,蠹弊不胜其百出,亦未有岁养五六十万兵而事力不屈,未有岁籴米五百万斛而民力可供,未有岁出十四五千万楮而国力可继者。论财计于今日,是诚筑底之时。然理财正辞,生必有道,若徒以威劫力制而求足,是谓挺刃之政,岂谓本源之知?曾不念夫廪廥乃怨之聚,帑藏乃横之府。蜀居兵荒之后,而有劫籴、掇籴、截籴之苦;吴居旱涝之馀,而有敷粜、劝粜、奏粜之忧。茶盐之新钞老钞,贴换无常;楮币之新界旧界,变更无定。臣不知陛下所谓正辞而禁民为非曰义者果何如也。痛筹经画之无方,尚有节用之一说。共惟建隆初,用度最为简约,宫中虽一物犹不妄用,圣训且谓「一缣欲易一胡人首」。又养兵不过三十万,而南征北伐,无不如意,所当者破,所击者败。臣愿陛下充艺祖之志而推之。节之又节,虽苦节而何伤;为所当为,勿泛为而无益。循孔氏为疾用舒之训,怀卫文布衣帛冠之图。侧闻迩者廷绅进言,犹谓根本拨而为太平之粉饰,财用乏而袭丰亨之调度,事力微而兴不急之土木,蠹弊甚而滥当尼之私恩。若如所陈,未知远算。然则欲赡邦计,非严自节之志尤不可。臣伏读圣策曰:「晋开汝颍,齐垦芍陂,耕屯之效可覆也。朕画地授田,将为战守之备,然远耕则资盗粮,近垦则夺民产,其何以为经理之方」?臣有以见陛下念边戍之未易撤,而图为经久之规也。夫田不井授,国有兵费;粮以漕运,士不宿饱。今淮堧沃壤,苇白而茅黄,荆襄腴田,狐嗥而兽舞。亟讲屯田之制,是诚足用之方。然筑室道谋,欲书掣肘。立论不坚,或以浮议而易沮;设心不广,或惮少费而遽休。不曰官兵不可服田,则曰民户不敢复业。臣谓欲兴屯田之利,先备屯田之害;近逼兵争之境,须为收刈之防。首以远屯,艺之早稻,黍踰夏而已熟,枣虽秋而无恐。多其斥堠,护以游兵。既有主谋,尤须久任,如我艺祖之任郭进,在山西更十馀年。陛下肆颁明命,使沿江诸阃系衔措置,必有端绪可绩,勿为岁月浅图。分孔明以渭上之师,主充国以金城之略,决期后效,勿废前功。则晋之汝颍,齐之芍陂,又安足专美于前代?臣伏读圣策曰:「汉立常平,隋置义仓,荒政之制可举也。朕分道置使,为敛散之用,然伪指囷仓以肆欺,不求刍牧而立视,其何以为诏救」?臣有以见陛下念民生之不易保,而欲为凶荒之防也。夫舜牧分咨,烝民是粒;汤民无瘠,备具为先。今之所谓常平、义仓,特有其名,招籴劝分,实司其命。郡多遏籴之禁,吏无安富之心,使以安抚为号者拥节而宵征,官以常平为名者移文而晓揭,饱鲜自若,形鹄何知。或行桩留之令,而以贩鬻为资;或严过界之法,而坐视邻国为壑。秦饥孔亟,晋闭方安。此曲防之禁不可以不除也。以至未宽籴户之忧,先重富家之扰。借以上命,不无勒认之行移;威以重权,复迫难供之数目。不计税之在亡,而计田之多寡;不问室之虚实,而惟户之高下。有称贷而益者,或鬻产以从之,杞国未肥,鲁人先瘠。此覈实之政不可以不审也。若此侵欺,当先禁戢。如我艺祖,初立法令,应商税毋得割收苛留,此薄税敛初指挥也,自是宽恤之政达于天下。陛下勤恤民隐,玉食弗饴,措置流移,屡颁诏旨,而救荒旧制,尤切举行。乃有伪指囷仓以肆欺,不求刍牧而立视。此之不戢,方羡慕于汉之常平,隋之义仓,安能以顿革吏奸哉!臣伏读圣策曰:「凡是六者,在今实为要务。朕不敏明,未能究悉。今天下事势极矣,规模施设必如艺祖之肇基,高宗之中兴,乃克有济。然建隆创业,不数载而底定;炎兴再造,必持久而后成。伊欲远法艺祖,则深弊积媮,若非可以顿革;近法高宗,则扶颠持危,又非可以缓图。施之于今,将何道而可」?臣又有以见陛下既加意于时务之要,而又欲因再登曰平之候,而追配夫创业中兴之盛也。艺祖之事,臣已略陈其梗概于前矣;乃若炎兴恢复之志,臣安敢略?盖艺祖皇帝以金戈铁马取天下,若高宗皇帝以麦饭豆粥收天下,其规模虽若大殊,而志向未始不一。于今度之,当时以缀斿一缕之人心,而较之坐奄东南半壁之基者,孰难而孰易?狡虏以回山倒海之奸谋,而比之近日远夷专事杀戮之惨者,孰智而孰拙?陛下处此,将不栉风沐雨而收天下乎?我高宗能奋身缉理,极力支撑,立国冰泮之上,总览群策,延纳英豪,屡挫勍敌之锋,再造中天之业,盖有由也。圣训尝曰「当乘此时,大作规模」,又因虏退,戒饬诸将不可弛备,当为再至之防。恢复一念,既见于翰墨游神之间;警省寸诚,勿替于宫闱静坐之顷。此其自立之志为何如哉!既而兼取创业兴复之规,而身任其责者,又有孝宗焉,圣训有言:「规恢远略,罔不在初;烦文末节,盖未暇问」。又谓:「朕此心于天下,一日定行一两遭」。今考其淳熙六年,即位之十八年也,尝曰:「赏罚自是欲当,朕守此甚久」。故以言其士习,则谓「浮靡非伟厚之器,诡激无平正之用」,去取既当,则何士习之不新?以言其吏治,则命官犯赃者决配,举主不自劾者贬秩。典宪既严,则吏治何不饬?因淮西奏诸将分定关隘,则以为兵不可太分,须屯大兵于要害之地,则边备何不修?封桩库钱,毫发不妄用,宫中浮费,必加痛节,则财力何不裕?诏建康都统,谓「屯田内有亡费之利,外有守禦之备,卿宜计度,详悉以闻」,则屯田无不可行。今浙江熟处籴米,均拨不熟军州,以备赈粜,则荒政安有不举?陛下而欲六者之务无不振葺必行,又当以孝宗皇帝为法。臣区区之愚,尽在是矣。惟愿陛下守之以坚,行之以果,则何患乎积媮深弊之难革,扶颠持危之未易以缓图矣?而陛下又终策之曰:「子大夫其博经谊,通正言,毋枉执事,朕将亲览焉」。臣又有以见陛下好问之诚,有加无已。臣尝闻之张载曰:「明善为本,固执之乃立,广充之则大」。又尝闻之程颢曰:「今将救千古深痼之弊,为生民长久之计,非极听览之明,尽邪正之辨,致一而不二,其能胜之乎」?盖亦谓人君立心要当如是。而臣畎亩孤忠,幸造阙庭,怀不能已,敢展尽底蕴,以为陛下献。一曰正朝纲,以破天下之疑。夫自古国家之兴非一端,而其兴也,必由政权之有所主;自古国家之乱非一證,而其乱也,莫大于政权之有所分。人主当以天下为一家,而以家治天下。先贤皆谓三代而下,惟本朝家法最正。昔之以贵近挠乱权纲,莫甚于汉;以宦者浊乱天下,莫甚于唐。国朝列圣相承,深监前弊,君臣问对,内宦不许与闻,外间文字,侍省不得进受;戚里预政事有禁,外家通宾客有禁。陛下聪明天纵,独运乾纲,恪守家法,断无汉唐之失。然臣来自山林,闻诸道路间,谓许史私恩,颇哗物论,南阳近属,类玷清华,倖门浸开,鼠穴难窒,天下疑其有外戚之形。羽衣之黠,间通宫阙,阑入之禁,为之少弛,貂珰之狡,恤予过厚,给舍虽当駮缴,其徒实繁,天下疑有宦寺女谒之形。以陛下之英果,此辈何足容其奸,人言如此,亦可畏哉!臣愿陛下勇于自治,刚以制欲,率履公平正大之道,尽涤暧昧疑似之私,使体统一而朝廷尊,纪纲正而天下定。臣所谓破天下之疑者此也。二曰答天心,以慰天下之望。我朝受祖宗三百年无疆惟休之天命,基岱岳而源洪河,卜世卜年未艾也。而全付予有家于陛下,天之属望厚矣。试以累年之天变参之。明堂电而诞夕雷,震躬之惧当省也;郁攸煽而王畿灾,焦土之炬可怜也;夏阳沴而秋雨淫,粢盛之害可吊也。郑火复作,鲁雹继闻;齐彗方禳,汉虹复见。灾异接迹,远近寒心。太白失次,至形李寻之忧;坤载不宁,又勤谷永之奏。此天欲扶持全安者为何如,而陛下之所以祗承奉若者又何如?乃自新元以来,麦秋小稔,雨旸若时,天下莫不欣欣然曰:此陛下化弦更张之后,君德有加之所致也。颙然翘首,愿见太平。臣愿陛下正当力行好事之时,日勉一日,虽休勿休。敬天有图,不但观览于内殿,而必常省于心中之图;克己书铭,不但警省于翰墨,而必常刻于心中之铭。以不愧屋漏为无忝,以存心养性为匪懈,则不惟有以钦若上天之意,而亦有以恭顺列圣在天之灵;不惟有以慰民望之深,而亦有以衍社稷亿载无穷之庆。此臣所谓慰天下之望者此也。臣奋身草茅,不识忌讳,惟知有事君无隐之大义,而不计其言之狂瞽。惟陛下裁赦而施行之,天下幸甚。
圣真观刘真师院十韵 唐末 · 罗隐
五言排律 押冬韵
引用典故:卜肆寂寞 戴颙 葛玄蜂 介象脍 金谷路 王烈
帘下严君卜,窗间少室峰。
摄生门已尽,混迹世犹逢。
山薮师王烈,簪缨友戴颙。
鱼跳介象(见《三国吴书》十八卷注,象字元则,会稽人,有仙术)鲙,饭吐葛玄蜂。
紫饱垂新椹,黄轻堕小松。
尘埃金谷路,楼阁上阳钟。
野耗(一作鹤)鸢肩寄,仙书鸟爪封。
支床龟纵老,取箭鹤何慵。
别久曾牵念,闲来肯压重。
尚馀青竹在,试为剪(一作谁为未)成龙。
大汉典籍著作如何论 南宋 · 沈震孙
出处:全宋文卷七四六七、《论学绳尺》卷九
论曰:显文之有其地,固足以为世道之盛,而文之所以盛者,天实为之也。嗟夫!文之盛,世道之盛也。三代而后,文献不存。有君焉,能以显斯文为己任,聿兴秘宇,大集鸿儒,收篇章以广储蓄之富,新制作以侈词藻之工,人孰不曰藏书、著书皆有其地,斯文之盛,可以为世道幸。虽然,文之盛岂能自盛?意者天相斯文也邪!汉至武、宣馀百年矣,文治之兴,以其时考之则可矣。今也典籍则有府,著作则有庭,显文之有其地,岂不足以为汉贺?愚则曰:前乎典籍散矣,至是而复聚;前乎著作泯矣,至是而复富。岂以其地为斯文重邪?吁!文之未丧,其天也乎?大汉典籍著作如何,是不当以地论,而当以天论。请申之。呜呼!世尚结绳,书契未作,未有典籍之藏,亦未有著作之工也。岂天忘之乎?抑亦一元混沌、未雕未斲之天乎?迨周而尚文,书在上庠,礼在瞽宗,虽有其地,犹未若石渠、天禄之秘且密耳。尼山未祷,木铎未鸣,文不在兹乎?夫子出而六经笔,亦天生予也。不幸竹简吹烟,典籍灰矣;瓜谷设阱,著作荒矣。天果丧斯文乎?焚书燄烈,秦非不欲灭典籍而澌尽也。然孔堂屋壁,犹藏古书,后人欲坏其宅而不可,非天假金石丝竹之音以神之邪?坑儒祸惨,秦非不欲空著作而无人乎?然伏生九十馀年犹能口授,非天假之年以寿斯文之传邪?于是益信天之果未丧斯文也。灞上真人,继秦而帝,五星聚井,实开文明之运,君子正有望焉。秦府图籍,所收何书?不喜儒语,何有著作?然此又天之未定者耳。六七叶而武、宣作,能以斯文为重,表六经而圣真一,招文学而儒术兴。自秦而汉,晦冥日月,文风之盛,世道之福也。然岂武、宣自能为之哉?毋亦天相斯文而为之尔。今观建藏书之策,而诸子传说皆充秘府,典籍盛矣。选名俊之儒,而赋颂等词更进迭献,著作兴矣。天禄、石渠,是为典籍之府,六艺于是乎讲论,同异于是乎稽合,非藏书之地乎?承明、金马,实为著作之庭,篇章于焉而启发,秘文于焉而校理,非著书之地乎?向之脱简缺文,今会粹矣;向之文芜笔绝,今华藻矣。典籍著作,如是之盛,岂能自盛哉?岂上之人崇尚斯文而后显哉?抑岂以其地而重哉?噫!吾知夫天其或者有意于斯文耳,亦天以斯文而相我汉耳。向使天无意于富典籍也,则求书有使,孰从而求?巍峨崇阁,未必不转而为游观之地矣。使天未欲兴著作也,则讽诵之通,孰使之通?森严秘廷,亦未必果为文章所自出之地矣。论至于此,亦知典籍著作之地未足为斯文重,而兴起典籍著作之意出于天,始足以为显斯文也。虽然,汉之典籍著作固有其地也,而相之者天也。兴起斯文虽曰天也,而成之者人也。天不人不因,人不天不成。观汉之世,名儒辈出。论经石渠,则有望之等辈;校书天禄,则有更生宗老。是不徒藏典籍,而考典籍者有人矣。入直承明,则有严助诸儒;待诏金马,则有王褒数子。著作不徒有其地,而著作又有人矣。天生诸人,正为斯文地。使汉君不能相天意而进之用之,则亵天矣,亵天矣。吁!大汉典籍著作之盛,天邪?地邪?人邪?谨论。
对制策 宋末元初 · 张镇孙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四○、《羊城古钞》卷六
臣对:臣闻帝王之治天下,自积一念之仁始;帝王之仁天下,自积一念之敬始。仁之为道大矣,非敬无以行之。惟无一念而非仁,则有以充其用之大;惟无一念而不敬,则有以极其体之全。故必混融乎方寸之微,而后充周乎民物之众;持守于隐微之地,而后显行于运用之天。究诸其端,亦在乎积之而已。尝观之天,以一元运行,无间容息。元而亨,亨此元也;亨而利,利此元也;利而正,正此元也。正下起元,而生理又续之于无穷,万物之囿于其间,其生亦无穷也。使天之生理有一息之间断,则非所谓盛德;万物之生意有一毫之壅阏,则非所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惟积故能日新;富有之谓大业,惟积故能富有。显仁藏用,夫岂一日二日之故哉,其所积者渐也。故仁者造化生物之心,帝王得之以为心。上天生物之仁,犹以积而成;帝王爱民之仁,岂有不积而成乎?《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彊不息」。天积此健,所以为天;帝王积此不息,所以为帝王。惟帝王之敬,与天同运,兹帝王之仁所以与天同流也欤。臣恭惟皇帝陛下自天生德,体元长人,临政愿治,八年于兹,固宜薄海内外无一之不被吾仁矣。然犹虑夫泽不下流,治未见效,策臣等于廷,询实惠以及民,盖欲充此仁以极其用之大也。臣愚以为充其大用非难,而极其全体为难。谨摭圣问中「治生乎积」一语,䌷绎以对,惟陛下幸垂听焉。盖天体物而不遗,仁体事而无不在。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无一之非仁也。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无一之不敬也。恻隐仁之端,积一念之恻隐,则仁不可胜用;博爱仁之事,积一念之博爱,则仁不可终穷。仁不止于公也,积之无不公,则仁在是矣;仁不止于恕也,积之无不恕,则仁莫近焉。由一念之仁,积之皆可极其用之大。夫仁之全体,非积其一念之敬,未易全也。何者?仁者心德之浑全,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累于人欲。而敬也者,所以克去人欲,而全其天理也。尧、舜性之,固无待于积,而危微精一犹致谨焉。此尧之钦,舜之恭,所以为盛帝也。汤、武身之,则有待于积矣,故不迩声色,不殖货利,敬以胜怠,义以胜欲,必致戒焉。此汤之敬跻,武之敬用,所以为令王也。故必有尧舜性之之仁,而后有时雍不犯之仁;必有汤武身之之仁,而后有子惠安民之仁。孰谓积一念之仁,不自积一念之敬始乎!洪惟国朝以仁立国,盖自艺祖皇帝陈桥驿一誓,紫云楼一语,对越天地,远辈帝王,社稷灵长,终将赖之。此仁之积,可谓厚矣。陛下缉熙有暇,尝谕臣邻曰:「艺祖创业垂统,皆自不嗜杀人一念基之」。大哉王言,真足以知立国之本矣!抑亦知艺祖立心之本乎?乘快指麾,终日不乐,且有「为天子易邪」之语。战战兢兢,如对日星,如警雷霆。积此敬心以立其礼,故能积此仁心以达诸用。凡其不嗜杀人一念,皆敬心积而大之也。至我仁宗,抚熙洽之运,此仁之积,愈深愈厚。范祖禹所谓爱人恤物之心上极于天,下达于地,内则诸夏,外则夷狄,山川鬼神草木无不及者,盖至论也。而仁宗所以积是仁者,则有由矣。毓德储宫,不妄言笑,此一敬也。临朝端庄,具有圣度,此一敬也。朝夕奉先,未尝敢怠,此一敬也,至忱所感,以致天应,亦此一敬也。四十二年之间,始终积此敬,故四十二年之间,始终积此仁。体全而用大,非有所积,曷由登兹?越我理考,俪美仁宗。臣观御制《仁厚论》,有以见先帝积仁之大用。又尝拜观《思无邪》、《毋不敬》二铭,有以见先帝积仁之全体。四十一年之积,功深力到,恩厚泽溥,博无穷,施罔极,本一「毋不敬」之心充积之耳。陛下绍休圣绪,亲得心传,乃月正元日,虑仁心仁闻,隔而不通,则拳拳乎戒贪。虹流瑞旦,暴殄庖厨,实所不忍,则拳拳乎戒杀。即此一念,已足以追配三圣之仁矣。夫贤才所以辅吾仁也,召而未至,求而未获,仁几于壅;吏治所以宣吾仁也,训而未孚,戒而未革,仁几于间。牧守非不选也,而厚生之仁未溥;贡献非不却也,而益下之仁未周。发义廪,蠲田租,而吏或得以梗吾仁;豁积负,损赋额,而下未得以沾吾仁。岂仁之用未能积而大之邪?毋亦仁之体未能积而全之也?夫仁之用不难积也。积之一日,则有一日之仁;积之一岁,则有一岁之仁。日复日,岁复岁,积水以成渊,积土以成山,愈浚则愈深,愈培则愈高,何患其用之不大,特患不能积其体之全耳。有一毫慢易之心,则腐此仁之体;有一毫非僻之心,则亏此仁之体;有一毫怠忽间断之心,则离此仁之体。陛下燕閒蠖获之中,幽独得肆之地,亦尝戒谨不睹,恐惧不闻否乎?亦尝勿贰以二,勿参以三否乎?亦尝在宫如在庙,使民如承祭否乎?孔子告子张以为仁必先以恭,告樊迟以为仁必以恭敬。至于告颜渊以天下归仁之目,必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皆主敬之谓也。是虽圣贤讲学之要,而帝王行仁之体,实不外此。臣愿陛下以先帝毋不敬之心为心,尝有以积其敬;复以先帝仁厚之心为心,益有以积其仁。而仁之全体大用,上足以续艺祖、仁宗一脉相传之仁,圣问所及,特仁之馀用耳。臣谨昧死上愚对。臣伏读圣策曰:「厥初颢穹,实生兆民,孰总其群,乃作之君?孰牖其迷,乃作之师?君之治之,师之教之,礼乐刑政之所由生,与有天下国家者,壹是以元元为命脉。凡议论所讲明,政事所设施,罔匪为邦本计。夷考载籍,率与天并言之。明威视听,皆自我民,其不可轻者,固如此欤」。臣有以仰见陛下念天为民而立君,体天以子民,欲其仁之如天也。臣闻乾坤,天地之初;屯蒙,人物之初。民之初生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不能不资之养也。必需之饮食,自其资于养也。爪刚者搏,力强者夺,小者以讼,大者以师,纷然而莫之统一。一有聪明圣知者生乎其间,则天必命之为亿兆之君师,治之而争夺息,导之而生养遂,教之而伦理明,此天下所以比而归于一人,而礼乐刑政所由生也。礼以明其分,乐以宣其情,刑以防其奸,政以齐其俗,皆所以仁之也。故天下国家以民为命脉,圣人以仁而寿斯民之命脉。一都俞吁咈之间,讲明此仁也;一纪纲法度之立,设施此仁也。天佑下民,作之君师,苟不能推广一念之仁,使斯世斯民咸囿并生之中,宁不有负于君师之初意哉!古昔圣人所以惕然加敬畏之心,而不以下民为微贱而忽之,敬天命也。粤稽载籍,言明畏必曰自民,言视听必曰自民,言天畏棐忱必曰民情可见,言来绍上帝必曰畏于民碞。良以民心之所归,即天命之所佑;民祗之可畏,即天显之可惠。惟天惠民,惟辟奉天,惠民所以奉天也。惟天生民,惟聪明时乂;聪明时乂,乃所以奉天也。故尧不畏洪水,而畏昏垫之未安;舜不畏烈风雷雨,而畏烝民之未粒。旱非汤之畏,而慄慄之忱,惟恐涂炭之未拯;大风非成王之畏,而祗勤之心,惟恐蠢动之弗宁。惟其敬心无日而不存,所以仁心无往而不周。而臣愿陛下积一念之敬,而无或懈弛,则能积一念之仁,而无不洽浃矣。臣伏读圣策曰:「三圣传心之要,不越乎执中数语,斯盖万世君师之大纲领。究其指归,则曰非后何戴,非众罔守。然则一中之妙用,固所以为维持固结之道欤?道之出有原,道之传有统,前圣后圣,同一揆欤」?臣有以见陛下慕三圣之传心,本一道之无间,欲其仁之如古也。臣闻道之本原出于天,圣人之心即天也。尧之命舜,自执中之外无他说;舜之命禹,益以三言,而且拳拳曰:「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其忧之益深,其言之益切矣。盖中即仁之体,而惟精惟一,所以全是仁也。先儒胡宏曰:「中者性之道,仁者心之道。惟仁者为能尽性,岂有二道哉」。尧得是道,故凡釐百工,熙庶绩,光四表,和万邦,无非此仁。舜得是道,故凡徽五典,穆四门,命九官,咨十二牧,无非此仁。禹得是道,故凡六府孔修,三事允治,万世永赖其功,无非此仁。圣人所以维持固结斯民之心,岂它有操制之术哉。仁之感民者无穷,而民之戴其仁者亦无穷。《书》之所谓「守邦」,即《易》之所谓「守位」也。道统之传,本无绝续,世变所趋,自有淳漓。统一圣真,武帝非有志于道之君乎?外施之政,终莫掩其多欲;远辈尧舜,太宗非悦慕于道之主乎?劝行之功,卒税驾于末年。此无它,敬心不存,故人欲足以害天理而已。臣愿陛下积一念之敬,使道心不汩于人心,则能积一念之仁,而与尧舜同符矣。臣伏读圣策曰:「我国家诞受天命,以奄有九有。列圣代光,绍明大保,人斯无疆。肆我先皇帝迪畏天显,怀保小民,四十一年,跻敬履仁,用能延洪基绪,式克至于今日。盖其精神心术之妙,融会于六经之奥,《要语》一书,口传面命,其示轨范者在是。朕祗遹猷训,行其所知」。臣有以仰见陛下得先帝之心传,欲天下之仁遂也。臣切谓三代以来,未有如我宋之仁。艺祖仁之元也,仁宗仁之亨也,我理宗仁之利而正也。青阳开动,品物发生,其元之时乎。汛扫五季衰陋之宇宙,抚摩五季疮痍之蒸黎,时则有以开天运之元。朱明假大,万有茂长,其亨之时乎。培植丰芑之深根,滋衍蓼萧之厚泽,时则有以畅天运之亨。至于万宝告成,庶物就实,是利而正之时也。人知先帝所以博仁之用者,一利泽之心,孰知先帝所以充仁之体者,一正固之心乎?先帝之心,惟纯乎敬也,故尚贤则始终尚贤,不以不肖参之;布治则始终布治,不以贪黩累之。生欲其厚,则常存爱人之心;下欲其益,则常持节用之心。荒政当行,田租当减,则此心无少怠;宿逋当贷,课额当省,则此心常如初。凡其所以持敬者,不特一《思无邪》、《毋不敬》之铭而已。四十八箴之首,揭以敬天命,又摭六经之言天者,编而图之,曰《敬天图》。《易》之跋曰:「人君动静语默,政化云为,无非一《乾》。先帝之心即《乾》也」。《书》之跋曰:「人君深知天命之靡常,如能疾敬厥德,则可以祈天永命。先帝之心即天也」。「上帝临汝,毋二尔心」,见于《诗》之跋,则此心无时不在帝左右;「忱之不可掩,忱之毋自欺」,见于《记》之跋;则此心无时不闲邪存忱。至于《周官》之法则,则不徒事文物典章之饰;《春秋》之灾异,则不徒诿列国證应之言。敬之所积,如此其至。以其跻敬之心,而为履仁之心;以其迪畏天显之心,而为怀保小民之心,仁固自敬中来也。精神心术之妙,上绍五三之传,密探六经之奥,而《要语》一书,所以口传面命于陛下者,真尧舜禹之相授受也。陛下忱能端居而念,澡心以思,玩味以䌷绎,则知《书》之《尧典》曰「钦」,《易》之《乾》曰「忱」,《诗》之蔽曰「思无邪」,《记》之首曰「毋不敬」,《周礼》之列名度数非繁文,《春秋》之笔削褒贬非纪事。其要旨所在,盖与《敬天图》、跋同一关键。臣愿陛下于此而行其所知,则敬非虚文,而仁皆实惠矣。臣伏读圣策曰:「召故老,求实才,以尚贤也。然召未能至,求未尽获,何以致信顺之助」?臣有以见陛下虑仁之不能遍爱,而急亲贤之为务也。臣闻乌鸢之巢不毁,而后凤凰至;鸣犊之贤不见用,则仲尼临河而返。贤者之去就,盖有所觇也。陛下自践祚以来,弓旌四出,葑菲不遗,台莱皆在位之贤,薰莸无共器之害,气类可谓翕合矣。王春之始,都俞庆会,当泰道之既长,思实才之是求,涣颁一札,趣召二老,真情实意,恳恻至到。而考槃在涧,生刍空谷,犹未肯幡然而起者何耶?意者进而在列者,弗获以容其用,故退而在野者,宁甘于藏其用邪?切怪紫囊献替,或禁闼之莫留;白简绳愆,或车轮之难止。沽激者敢于好名,则虽不沽激者岂敢不卷舌?才高者敢于任气,则虽不任气者岂敢不韬光?夫人才之在天下,当涵养以冀其成,不当摧沮以速其败;当取其长而弃其短,不当责其备而求其全。先帝诏曰:「朕以礼义遇士大夫,以仁厚培养人才,畦积器使,区区惟恐弗逮」。其急于亲贤如此。臣愿陛下积一念之敬,笃信君子,勿有一毫厌薄之心,留意人才,每为先时培养之计,则养贤及民,仁之所施者博矣。《易》之所谓「信顺尚贤,而获天人之佑助」者,不在兹乎!臣伏读圣策曰:「训守牧,戒贪残,以布治也。然训未必孚,戒未必革,何以新治象之观」?臣有以见陛下虑仁不能以自达,必饬吏以兴治也。臣闻豺狼当道,安问狐狸?舍大恶而谪小过,张纲为之埋轮不行。吏习之美恶,盖必有所仿也。陛下申饬守令,加惠元元,字民牧民,有训有铭,固宜令百里者皆抚字其人,守千里者皆养育其人。往者王春之始,涣颁奎画,犹虑贪残之相尚,而责监司郡守不先摭实求士,将以芘慝之罪罪之。夫监司者一路之纲,郡守者一郡之纲。子帅以正,孰敢不正?有褰帷纠恶之风,则受财之吏自去;有悬鱼在庭之清,则献馈之丞自惭。今任按察之寄者,或乏直清之誉;居方伯之任者,鲜闻廉介之称。源则浊矣,何以责流之清?甚而荐剡则立定直,辟剡则责厚报。嫉廉者之不附己,则劾而去之;喜贪者之能奉己,则举而进之,求其不芘慝不可得也。始于小大之相尚,成于上下之相蒙。小吏之贪以锱铢,大吏之贪以钧石。小吏之贪,特穿窬之智;大吏之贪,乃囊橐之藏。陛下虽有仁心仁闻,谁与达哉!先帝戒贪之诏曰:「监司郡守,固望其奉法循理,正己帅下。今若此,复何赖焉」。其严于饬吏如此。臣愿陛下积一念之敬,劝奖大吏以为小吏之倡,禁戢大吏以为小吏之惩,则吏称民安,仁之所及者远矣。《礼》之所谓「布治于邦国都鄙,而亲万民之观听」者,不在兹乎!臣伏读圣策曰:「求牧与刍当谨也。既不用姻戚,每选用贤良。宜有厚生之政,而未见田里之无愁叹」。臣有以仰见陛下谨选循吏、欲以厚生之政仁斯民也。臣谓欲厚民生,当先戢吏。先王为民设官,有官则有吏。府史胥徒庶人之在官者,奉行文书,奔走力役而已。后世始有所谓轻黠吏,有所谓豪恶吏,有所谓深刻吏,尹赏、王温舒之徒,犹能擒制而用之,未有若今日官弱吏强也。盖居官者递迁,而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懵于法,而为吏者舞文法。谬者仰吏,懦者畏吏,贪者资吏,酷者任吏。吏曰可则可,吏曰否则否。据案占位,书纸惟谨,此官所以反听命于吏也。是以政以贿成,狱惟货宥,虽有循良之吏,果能以身任刍牧之寄乎?陛下用谏臣之言,汰去冗吏,为蠹国虑也,盍亦为蠹民虑乎?先帝御笔戒饬守臣「毋纵吏奸为平民害」,正虑此也。陛下体《书》之正德厚生,而以敬心行之,则循良用而奸黠屏,田里无愁叹之声,而仁声洋溢矣。臣伏读圣策曰:「竭泽而渔,不忍也。既力却贡奉,且禁献羡馀,宜有益下之说,而尚闻郡国之有征敛」。臣有以仰见陛下严止征敛,欲以益下之说仁斯民也。臣谓欲知益下,莫先损上。国家取民之法,纤悉不遗。昔以暴赋横敛为非,犹知赋敛之名,今直取之而已;昔以收大半之赋为非,尚有其半也,今直尽之而已。府库金帛,皆生民膏血。郡邑官吏鞭捶丁壮,系累老稚,铢铢寸寸以诛求之,以输于帑庾,陛下不可得而见也。南亩之民黧面涂足,终岁勤动而不厌糠覈,陛下不可得而见也。徒吏坐门,叫嚣隳突,吾民伐桑枣、鬻妻子以饱之,愁叹之声载道,陛下不可得而闻也。思复损上以益下得乎?陛下自初即位,止贡奉,却羡馀,天下咸知陛下之仁;无土木营缮之侈,无匪颁赐与之需,天下咸知陛下之俭。日积月累,固宜邦计裕而民力宽。臣来自远方,侧闻奉宸之储瓶罄,大农之积子虚,是果何为而然耶?卮不盈者漏在下,木不茂者蠹在内。韩琦论减省浮费自宫掖始;宋祁论三冗三费,终之曰「人不率则不从」。衣服醪膳,无益旧规,请自乘舆始;珠玉锦绣,不得浮费,请自后宫始。先帝因经筵讲《易·丰卦》,有曰:「丰,亨,盛大之时,人主之侈心易生,不可不戒虑此也」。陛下体《易》之损上益下,而以敬心行之,则百姓足,君孰与不足?郡国无征敛之政,而仁政行矣。臣伏读圣策曰:「义廪之发,将以赈饥,而侵牟或不免;田租之蠲,本以宽赋,而苛取或如故。至若豁诸州之积负,损版曹之故额,俾纾急绝之扰,深寓省费之实,而民未有惬志,势若中隔不下流。历思之,迄未得其说」。臣有以仰见陛下轸忧民莫,欲无一事之不本于仁,无一夫之不被其泽也。臣切以为义廪之发,田租之蠲,欲公其利,则臣前所言欲厚民生,莫先戢吏,其说粗可得行。积负之豁,故额之损,欲去其害,则臣前所言欲知益下,莫先损上,其说粗可用。请终言之。自去岁旱涝相仍,民已告歉;今春常寒为咎,阴雨弥旬。谷再种而不入,麦虽秀而不坚。糠覈既尽,惟草根木叶是食,民不聊生甚矣。朝廷蠲租发廪,正欲民拜一饱之赐。然常平之积,平时侵牟移易,以虚相付受,至是则乘时消豁者有之矣。幸而有积,则借补欠之说,而官吏瓜分其钱者有之矣。甚而坐视流殍,不肯发廪,并缘支拨,掩其实蠹。吏则肥矣,如民何?田赋之纳,郡邑预借或二三年,至是则文具应诏者有之矣。幸而富州大邑未至预借,则以畸零当放,而欺诳小民者有之矣。甚而包放重催,虚破补解,盗窃府库,欺弄簿书。吏则丰矣,如民何?此臣所谓莫先戢吏是也。诸州积负,当豁则豁,仁也。上供之数,或不足以供调度之需,能保版曹之不刬刷乎?冗费未节,而先积负之豁,是不揣其本而齐其末也。版曹故额,当损则损,仁也。破分未除,或足以贻异时之害,能保州县之不横取乎?浮费未省,而先赋额之损,是不节其流而窒其源也。此臣所谓莫先损上是也。先帝御笔令诸州建平籴仓,必命监司严督守臣,使小民无艰食之患。至蠲放水旱田租,必戒守令奉行以实,常赋取赢于额外,敝租或见于重催,必一一申儆之。陛下倘能以敬行之,则约己裕人,戢贪惠下,仁意充塞乎宇宙矣。臣伏读圣策曰:「意奉宪者导之未明欤?岂吏罕廉平,治道衰欤?将治生乎积,非可速成欤?抑习锢于玩,未易遽革欤?朕寅念先帝贻谋,常恐羞之,重为之惕然也」。臣有以仰见陛下叹仁道之难尽,思所以光绍先烈也。臣于陛下「治生乎积,非可速成」一语,愿益加圣心焉。盖积之说有二:有积习之积,有积累之积。人心久玩,吏治久郁,令之而不从,惩之而不改,此积习之积,仁之蠹也。力行不息,持敬不怠,有悠久无间断,有缉熙无作辍,此积累之积,仁之基也。陛下忱能体之于心,行之于身,不以未治而自止,不以小康而自务,不以小善为无益而弗为,不以小过为无伤而弗改,不以灾异为适然而有忽心,不以祥瑞为美观而有德色。一敬之积,愈积而愈厚,则先帝贻谋数世之仁,又自陛下益迓续于万世矣。彼奉宪者未明训导,为吏者未底廉平,特积习所致尔,一整饬间,气象改观,日变月化。人心之积习,岂不自圣心积累之功有以感之欤?臣窃观圣心,或者未能积其敬也。夫主一之谓敬,无适之谓一。思虑未萌,知觉不昧,则静而有以养此心;事物既接,品节不差,则动而有以养此敬。今也恐惧于旱涝常寒之警,固知敬矣;悦怿于瑞芝之观,何所积之未纯邪?齐庄于圭璧荐享之时,固知敬矣;转移于霞光迎导之际,何所积之有间邪?先帝「毋不敬」之心,恐不如是也。臣愿陛下加积累之勤,以充此仁之体而极其全,博此仁之用而极其大,则治虽未可以速成,亦未有积而不成者也。陛下谦虚逮下,所以策臣者亦以勤矣。区区愚忠,亦已历陈,熟数于前矣。至终复策之曰:「子大夫博古通今,夙抱经济之蕴,其据经以对,毋有所隐,朕将亲览焉」。臣益见陛下好问之忱,有加无已,必期臣子之尽言也。臣束发读书,粗知有犯无隐之义。幸逢明盛之朝,陛下诏之以毋隐,臣而有隐,是负其所学矣。辄于圣问之终,所谓「习锢于玩」者,条其「玩」之说。盖去人心之玩,自去君心之玩始。一曰人言不可玩。苏轼《对策》曰:「天下无事,公卿之言轻于鸿毛;天下多事,公卿之言重于泰山」。夫天下岂无可言之事,而亦有可言之阶。视之为重,虽轻亦重;视之为轻,虽重亦轻。重则敬心生,轻则玩心生矣。当安平无事之时,犹不可以玩心视之,今何如时哉?水旱盗贼之奏日陈于前,《无逸》、《酒诰》之书日诵于左。露囊霜简,言言药石,月课风闻,事事箴规,非无敢言之人也。陛下虚心访问,和颜容纳,必精思谛听而审其可否,则言之善者用矣。二曰天变不可玩。范祖禹奏疏曰:「圣人无一日而不事天,天无一日而不佑圣人」。所谓无一日而不事天,以其敬心而事之也;天亦无一日而不佑圣人者,以其无玩心而佑之也。事天之敬,有时而间断,则天必出灾异,以警其玩心也必矣。人君知其然,故夙夜自儆,以畏天之威,左右如在,以敬天之怒,犹惧获咎,而况敢逸豫乎哉?今日食于春王三朝,水灾于江浙两淮,玉烛未调而乖气致异,天心之仁爱,端可识也。陛下侧身修行,战兢自持,以我之天会乎天之天,则灾异之来可弭矣。三曰虏情不可玩。夫夷狄之不仁也犹豺狼,而其恶鸱枭不若也。张耒有言曰:「鸱枭不鸣,谓之孔鸾;见其不噬,待以犬马,斯亦过矣」。今之夷狄何如哉?和好之使虽来,而骄黠之情叵测;境土之界日蹙,而溪壑之欲难盈。此正鸣噬迫人之秋也。陛下思祖宗之天下,尺寸不可以与人;鉴女真之世仇,覆辙不可以再蹈。兢兢业业,如大敌在前,兵甲相接,而罔或怠忘焉。臣见庙庙之筹策,为谋既臧;樽俎之折冲,其勇自倍。不然,日愒岁玩,遗患将深,虽有孙、吴,无所用之。此尤国家之远虑,古今之通患也。陛下于此尤加之意,而去其积玩之心,则恢复之期有日矣。夫积习之积不可有,积累之积不可无。仁心之不能积而大之者何也?以其积敬之功未至也;敬心之不能积而全之者又何也?以其积玩之心未除也。忱能去其积玩之心而为积敬之心,勉积敬之心而为积仁之心,天下尚安有不被吾仁者哉?臣一介草茅,不识忌讳,罄竭忱悃,冒进狂瞽,惟陛下裁赦。臣谨对。
按:《广州人物传》卷一○,丛书集成初编本。
谏禁中饭僧疏 唐 · 李蔚
出处:全唐文卷七百六十六
臣闻孔子圣者欤。言则引周任之言。苻融贤者也。谏必凭王猛之谏。诚以事求师古。词贵达情。臣伏睹陛下自缵帝图。克崇佛事。止当修外。未甚得中。臣略采本朝名臣启奏之言。以證奉佛初终之要。臣闻天后时。曾营大像。功踰百万。狄仁杰上疏云。夫宝铰殚于缀饰。瑰材竭于轮奂。功不使鬼。必在役人。物不天来。皆从地出。非损百姓。将何以求。物生有时。用之无度。臣每思维。实所悲痛。至如往在江表。像法盛兴。梁武文。施舍无限。及至三淮沸浪。五岭腾烟。列刹盈衢。无救危亡之祸。缁衣蔽路。岂有勤王之师。况近年以来。风尘屡扰。水旱不节。征役稍繁。必若多费官钱。又苦人力。一隅有难。将何救之。此切当之言一也。中宗时。公主外戚皆奏度僧尼。姚崇奏曰。佛不在外。求之于心。佛图澄最贤。无益于后赵。罗什多艺。不救于姚秦。何充苻坚。皆遭败灭。齐襄梁武。未免灾殃。但志发慈悲。心行利益。使苍生安乐。即是佛身。此切当之言二也。睿宗为金仙玉真二公主作大观。辛替否谏曰。自夏巳来。淫雨不解。谷荒于垄。麦烂于场。入秋巳来。亢旱为灾。苗而不实。霜损虫暴。草菜枯黄。下人咨嗟。未知赈贷。今陛下爱二女而造两观。烧瓦运木。载土填沙。道路流言。皆云计用钱百万馀贯。伏惟陛下圣人也。远无所不知。陛下明君也。细无所不见。既知且见。知仓有几年之储。库有几年之帛。知百姓之閒。可存活乎。三边之士。可转输乎。当今发一卒以捍边陲。遣一兵以卫社稷。多无衣食。皆带饥寒。赏赐之间。迥无所出。军旅骤败。莫不由斯。而乃以百万贯钱。造不急之观。以贾六合之怨。以违万人之心。此切当之言三也。替否又谏造寺曰。夫释教以清净为基。以慈悲为主。故常体道以济物。不利已而害人。每去已以全真。不营身以害教。今三时之月。筑山穿池。损命也。殚府虚帑。损人也。广殿长廊。营身也。损命则不慈悲。损人则不济物。营身则不清净。岂大圣至神之心乎。佛书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臣以为减雕琢之费。以赈贫人。是有如来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虫。是有如来之仁。罢营葺之直。以给边陲。是有汤武之功。回不急之禄。以购清廉。是有唐虞之理。陛下缓其所急。急其所缓。亲未来而疏见在。失真实而冀虚无。重俗人之所为。轻天子之功业。臣实痛之。此切当之言四也。臣观仁杰天后高宗朝上公也。元崇先天开元中贤哲也。替否中宗睿宗时直臣也。臣每览斯文。则未尝不废卷长叹而感慕之。伏以陛下深重缁流。妙崇佛事。其为乐善。实迈前踪。但细详时代之安危。眇鉴昔贤之敷奏。则思过半矣。道远乎哉。臣过忝渥恩。言亏匡谏。但举从绳之义。少裨负扆之明。营缮之閒。稍宜停减。
孟云浦河西务招饮示往年赠我告归之作奉答 明 · 杨起元
押词韵第四部
契阔欢再会,乃在河西隅。
延我醴与飧,赠我明月珠。
珠中有锦字,一一如丹书。
子其邹孟后,气格与众殊。
且家河洛间,程门近其居。
渊源良有自(自,据道光本、光绪本改。
),爱我推所馀。
鹿鸣知野草,呼朋以为娱(呼朋以为娱,道光本、光绪本作“呼以为朋娱”。)。
善哉子有心,愧我柴也愚。
圣真方统一,盛典崇先儒。
学士庆所遭,勉矣游康衢。
驽质不足陈,高足范其驱。
感子木瓜义,欲报无琼琚。
谢兼侍讲表 南宋 · 洪迈
出处:全宋文卷四九一二、《古今事文类聚》遗集卷三 创作地点:浙江省杭州市
经帷初启,宜延茂异之儒;讲缀正清,乃及蔽蒙之士。据非所称,荣不胜恩(中谢。)。切以王求多闻,虽资启沃朝夕之助;天纵将圣,自有缉熙光明之功。揆臣之愚,何若而可?猥以传家之末技,尝有意于遗经。措游、夏之一辞,岂知笔削?束《春秋》之五传,空极钻研。使居诵说之联,入奉清閒之燕。内而省己,恧有腼颜。兹盖伏遇皇帝陛下聪明宪天,浚哲稽古。拨乱世而反诸正,既统一于圣真;守经事而知其宜,欲汎观于物应。故如臣等,亦寘选中。臣敢不别嫌明微,章善瘅恶?灿然兴文武之业,方观一统之成;学者以帝王为师,式几千龄之遇。
桑条韦 元末明初 · 杨维桢
桑条韦按史伽叶志忠曰顺天皇后未受命天下歌于是上桑韦歌十二首请编之乐府皇后祀先蚕则奏之余惜后晚年欲遵武后遗辙遂陷逆妇为赋桑条韦补诗之刺云
桑条韦,著翚衣(后服),开茧馆,缫蚕丝,顺阴配阳立坤仪。
胡为乎,牝乘雄,黥面牝,雏飞笼(婉儿),小鹦折翅栖桑中(武三思)。
天子不敢令,墨敕行斜封。
执法不敢言,宫苑夺农功。
隆庆池,相王府(睿宗五子皆生于此),云气成龙亦成虎。
手提三尺正天纲(临淄王),一夜天星落红雨(韦氏宗属诛戮迨尽武氏襁褓儿无留者)。
桑条韦,枝已折,叶已稀,上阳不可宅,飞骑不可归。
天戈取血不衅鼓,全祭定陵陵上土(中宗)。
通化门前衰布奴,小白竿头画眉女(宗楚客衣斩衰乘青驴逃出通化门门者斩之引图谶使韦氏革唐命者此人也)。
莆山灵岩寺碑铭 晚唐 · 黄滔
出处:全唐文卷八百二十五 创作地点:福建省福州市
释波东流。涌为花宫。花宫之构。咸宅灵秀。灵秀之启。其或神授。则知融结之始。已有待于金圣人也。粤灵岩寺。乃莆山之灵秀焉。神授焉。懿夫岳立大山。堆下数峰。面乙臂坤。石嵌松瘦。昔梁陈间。邑儒荥阳郑生家之。生严乎一堂。架以诗书。既而秋。一夕。风月清朗。俄有神人。鹤发麻衣。丈馀其状。见于堂曰。诚易兹为佛宇。善莫大焉。生拜而诺。瞬而失。旋以堂居僧像佛。献其居为金仙院。即陈永定二年庚申也(鹤发麻衣西天之谓故号金仙)。山水推其奇。鹤发增其异。缁锡日萃。院落日峻。隋开皇九年。升为寺焉。左漱寒泉。右拥謺巘。危楼豁壶公之翠。上方视䲡海之波。唐景云二年辛亥。寺僧志彦入内。背文讲四分律。睿宗嘉之。锡号聪明。彦因获言所居寺之自。复有僧无际持妙法莲华经。感石上涌白泉。僧殁而泉变清焉。遂膺敕额为灵岩寺。太和二年。殿中彭城刘公轲幕提泉印。聆寺之胜。不卸而宿。候吏不蔬而午。掬泉而漱。随手以涸。其石今坎于上方之上。其僧复有元悟元准慧全省文灵敞无了。悉间生祇园。坚持密行。或临坛表德。或降虎示真。厥众如云。厥施若市。洎武宗皇帝乙丑之否。邑之东有敬善寺。民井而居之。乾有玉涧寺。民亩而田之。独兹之奇。豪人互以金输。为幽宅之卜。若有之卫。竟不克遂。敞公了公乃帽首绦腰。沉踪处晦。逮宣宗皇帝之复。索之于石罅云根。归之于芜基烧址。山灵之感。行膻之慕。投金执斲。匪招匪劝。不越闰而其宇鳞鳞。其徒翼翼。敞公咸通六年秋八月云灭。靡风而大树折庭。靡触而大殿倾瓦。了公八年冬十月坐亡。色身不坏。今龟阳之号真身大师者也。则知僧以行而神。其亦地以灵而感。若乃轩轩月殿。蔼蔼松门。醍醐雨天。琉璃镜地。慧烛九枝而吐燄。慈云五色以垂阴。推于瓯越。居之甲乙。今仆射琅琊王公。牧民之外。雅隆净土。论及灵胜。以为东山神泉之比(神泉寺在府城之东山其泉亦自僧感而涌也)。缮经五千卷。于兹华创藏而藏(平声)焉。即天祐二年春二月也。初侍御史济南林公藻与其季水部员外郎蕴。贞元中谷兹而业文。欧阳四门舍泉山而诣焉(四门家晋江泉山在郡城之北其集有与王式书云莆阳读书即兹寺也)。其后皆中殊科。御史省试珠还合浦赋有神授之名。水部应贤良方正科擅比干之誉(策云臣远祖比干因谏而死天不厌直生微臣也)。欧阳垂四门之号。与韩文公齐名。得非山水之灵秀乎。元和才子章孝标邵楚苌朱可名寄诗以题。大中中(宣宗元年丁卯号大中凡十三年)。颍川陈蔚江夏黄楷长沙欧阳碣兼愚慕三贤之懿躅。葺斋于东峰十年。咸通乾符之际(懿宗元年庚辰改咸通凡十四年僖宗元年甲午改乾符)。豪贵塞龙门之路。平人艺士。十攻九败。故颍川之以家冤也与。二三子率不西迈而遇。奋然凡二十四年。于举场幸忝甲第。东归之寻旧址。苍苔四謺。嘉树双亚(今东峰双龙眼树即往岁书斋之庭阴也)。访旧僧。云扃十扣。雪顶一存。于是谨祝金仪。益誓邱祷。以谢兹山之灵秀。刻铭贞石。兼补前贤之未述。其词曰。
山奇孕神。地胜惟灵。萤窗既夜。鹤发斯形。一亩请宫。双莲建扃。洞深夏寒。林茂冬青。松竹铿乐。峰峦豁屏。皛迷蟾窟。茫眺䲡溟。持经僧志。涌石泉泠。四分律讲。万乘君听。敕飞额降。寺以灵名。不有地祥。焉动天庭。大士鸿生。珠明桂馨。良牧耸闻。华构藏经。浩劫不泯。匪兹曷丁。敬祝巉岩。勒石以铭。
御试策一道(有题) 宋末元初 · 文天祥
出处:全宋文卷八三一七、《文山全集》卷三、《历代名臣奏议》卷六四
盖闻道之大原出于天。超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实不离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阴阳五行之赜,而实不外乎仁义礼智、刚柔善恶之际。天以澄著,地以靖谧,人极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圣圣相传,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齐家治国平天下,本之精神心术,达之礼乐刑政。其体甚微,其用则广,历千万世而不可易。然功化有浅深,證效有迟速者何欤?朕以寡昧,临政愿治,于兹历年,志愈勤,道愈远,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子大夫明先圣之术,咸造在廷,必有切至之论,朕将虚己以听。三坟而上,大道难名;五典以来,常道始著。日月星辰顺乎上,鸟兽草木若于下,九功惟叙,四夷来王,百工熙哉,庶事康哉,非圣神功化之验欤?然人心道心,寂寥片语,其危微精一之妙,不可以言既欤?誓何为而畔,会何为而疑,俗何以不若结绳,治何以不若画像?以政凝民,以礼凝士,以《天保》、《采薇》治内外,忧勤危惧,仅克有济,何帝王劳逸之殊欤?抑随时损益,道不同欤?及夫六典建官,盖为民极,则不过曰治、曰教、曰礼、曰政、曰刑、曰事而已,岂道之外又有法欤?自时厥后,以理欲之消长验世道污隆,阴浊之日常多,阳明之日常少,刑名杂霸,佛老异端,无一毫几乎道,驳乎无以议为。然务德化者不能无上郡雁门之警,施仁义者不能无末年轮台之悔,甚而无积仁累德之素,纪纲制度为足维持凭藉者,又何欤?朕上嘉下乐,夙兴夜寐,靡遑康宁。道久而未洽,化久而未成,天变荐臻,民生寡遂,人才乏而士习浮,国计殚而兵力弱,苻泽未清,边备孔棘。岂道不足以御世欤?抑化裁推行有未至欤?夫不息则久,久则徵,今胡为而未徵欤?变则通,通则久,今其可以屡更欤?子大夫熟之复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详延之意。宝祐四年五月八日。
臣对:恭惟皇帝陛下处常之久,当泰之交,以二帝三王之道会诸心,将三纪于此矣。臣等鼓舞于鸢飞鱼跃之天,皆道体流行中之一物,不自意得旅进于陛下之庭,而陛下且嘉之论道。道之不行也久矣,陛下之言及此,天地神人之福也。然臣所未解者,今日已当道久化成之时,道洽政治之候,而方歉焉有志勤道远之疑,岂望道而未之见耶?臣请溯太极动静之根,推圣神功化之验,就以圣问中「不息」一语,为陛下勉,幸陛下试垂听焉。臣闻天地与道同一不息,圣人之心与天地同一不息。上下四方之宇,往古来今之宙,其间百千万变之消息盈虚,百千万事之转移阖辟,何莫非道?所谓道者,一不息而已矣。道之隐于浑沦,藏于未雕未琢之天,当是时,无极太极之体也。自太极分而阴阳,则阴阳不息,道亦不息;阴阳散而五行,则五行不息,道亦不息;自五行又散而为人心之仁义礼智、刚柔善恶,则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穹壤间生生化化之不息,而道亦与之相为不息。然则道一不息,天地亦一不息。天地之不息,固道之不息者为之。圣人出而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亦不过以一不息之心充之。充之而修身治人,此一不息也。充之而致知,以至齐家治国平天下,此一不息也。充之而自精神心术,以至于礼乐刑政,亦此一不息也。自有三坟五典以来,以至于太平六典之世,帝之所以帝,王之所以王,皆自其一念之不息者始。秦汉以降,而道始离;非道之离也,知道者之鲜也。虽然,其间英君谊辟固有,号为稍稍知道矣,而又沮于行道之不力。知务德化矣,而不能不尼之以黄老;知施仁义矣,而不能不遏之以多欲;知四年行仁矣,而不能不画之以近效。上下二三千年间,牵补过时,架漏度日,毋怪夫驳乎无以议为也。独惟我朝,式克至于今日休。陛下传列圣之心,以会艺祖之心;会艺祖之心,以参帝王之心,参天地之心。三十三年间,臣知陛下不贰以二,不参以三。茫乎天运,窅尔神化,此心之天,混兮辟兮,其无穷也。然临御浸久,持循浸熟,而算计见效,犹未有以大快圣心者。上而天变不能以尽无,下而民生不能以尽遂,人才士习之未甚纯,国计兵力之未甚充,以至盗贼兵戈之警,所以贻宵旰之忧者,尤所不免。然则行道者殆无验也邪?臣则以为道非无验之物也。道之功化甚深也,而不可以为迂;道之證效甚迟也,而不可以为速。「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天地之所以为天地也;「之德之纯,纯亦不已」,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也。为治顾力行何如耳,焉有行道于岁月之暂,而遽责其验之为迂且远邪?臣之所望于陛下者,法天地之不息而已。姑以近事言,则责躬之言方发,而阴雨旋霁,是天变未尝不以道而弭也;赈饥之典方举,而都民欢呼,是民生未尝不以道而安也。论辩建明之诏一颁,而人才士习稍稍浑厚,招填条具之旨一下,而国计兵力稍稍充实,安吉、庆元之小获,维扬、泸水之隽功,无非忧勤于道之明验也。然以道之极功论之,则此浅效耳,速效耳。指浅效速效,而遽以为道之极功,则汉唐诸君之用心是也。陛下行帝而帝,行王而王,而肯袭汉唐事邪?此臣所以赞陛下之不息也。陛下傥自其不息者而充之,则与阴阳同其化,与五行同其运,与乾坤生生化化之理同其无穷。虽充而为三纪之风移俗易可也,虽充而为四十年圄空刑措可也,虽充而为百年德洽于天下可也,虽充而为卜世过历、亿万年敬天之休可也,岂止如圣问八者之事可徐就理而已哉?臣谨昧死上愚对。臣伏读圣策曰:「盖闻道之大原出于天。超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实不离乎日用事物之常;根乎阴阳五行之赜,而实不外仁义礼智、刚柔善恶之际。天以澄著,地以靖谧,人极以昭明,何莫由斯道也。圣圣相传,同此一道。由修身而治人,由致知而齐家治国平天下,本之于精神心术,达之于礼乐刑政。其体甚微,其用则广,历千万世而不可易。然功化有浅深,證效有迟速,何欤?朕以寡昧,临政愿治。于兹历年。志愈勤,道愈远,窅乎其未朕也,朕心疑焉。子大夫明先王之术,咸造在庭,必有切至之论,朕将虚己以听」。臣有以见陛下溯道之本原,求道之功效,且疑而质之臣等也。臣闻圣人之心,天地之心也;天地之道,圣人之道也。分而言之,则道自道,天地自天地,圣人自圣人;合而言之,则道一不息也,天地一不息也,圣人亦一不息也。臣请溯其本原言之。茫茫堪舆,坱圠无垠,浑浑元气,变化无端,人心仁义礼智之性未赋也,人心刚柔善恶之气未禀也。当是时,未有人心,先有五行;未有五行,先有阴阳;未有阴阳,先有无极太极;未有无极太极,则太虚无形,冲漠无朕,而先有此道。未有物之先,而道具焉,道之体也;既有物之后,而道行焉,道之用也。其体则微,其用甚广。即人心而道在人心,即五行而道在五行,即阴阳而道在阴阳,即无极太极而道在无极太极。贯显微,兼费隐,包小大,通物我。道何以若此哉?道之在天下,犹水之在地中;地中无往而非水,天下无往而非道。水一不息之流也,道一不息之用也。天以澄著,则日月星辰循其经;地以靖谧,则山川草木顺其常,人极以昭明,则君臣父子安其伦。流行古今,纲纪造化,何莫由斯道也?一日而道息焉,虽三才不能以自立。道之不息,功用固如此。夫圣人体天地之不息者也。天地以此道而不息,圣人亦以此道而不息。圣人立不息之体,则歛于修身;推不息之用,则散于治人。立不息之体,则寓于致知以下之工夫;推不息之用,则显于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效验。立不息之体,则本之精神心术之微;推不息之用,则达之礼乐刑政之著。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犹天地之所以为天地也。道之在天地间者常久而不息,圣人之于道其可以顷刻息邪?言不息之理者,莫如大《易》,莫如《中庸》。大《易》之道,至于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而圣人之论法天,乃归之自强不息。《中庸》之道,至于溥博渊泉,上天之载,无声无臭,而圣人之论配天地,乃归之不息则久。岂非《乾》之所以刚健中正纯粹精也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法天者亦以一不息。《中庸》之所以高明博厚悠久无疆者,一不息之道耳,是以配天地者亦以一不息。以不息之心,行不息之道,圣人即不息之天地也。陛下临政愿治,于兹历年。前此不息之岁月,犹日之自朝而午;今此不息之岁月,犹日之至午而中。此正勉强行道,大有功之日也。陛下勿谓数十年间,我之所以担当宇宙,把握天地,未尝不以此道,至于今日,而道之验如此,其迂且远矣。以臣观之,道犹百里之途也,今日则适六七十之候也。进于道者不可以中道而废,游于途者不可以中途而画。孜孜矻矻而不自已焉,则适六七十里者固所以为至百里之阶也。不然,自止于六七十里之间,则百里虽近,焉能以一武到哉!道无浅功化,行道者何可以深为迂?道无速證效,行道者何可以迟为远?惟不息则能极道之功化,惟不息则能极道之證效。气机动荡于三极之间,神采灌注于万有之表,要自陛下此一心始。臣不暇远举,请以仁宗皇帝事为陛下陈之。仁祖,一不息之天地也。康定之诏曰「祗勤抑畏」,庆历之诏曰「不敢荒宁」,皇祐之诏曰「缅念为君之难,深惟履位之重」。庆历不息之心,即康定不息之心也;皇祐不息之心,即庆历不息之心也。当时仁祖以道德感天心,以福禄胜人力。国家绥静,边鄙宁谧,若可以已矣,而犹未也,至和元年,仁祖之三十三年也,方且露立仰天,以畏天变,碎通天犀,以救民生。处贾黯吏铨之职,擢公弼殿柱之名,以厚人才,以昌士习。纳景初减用之言,听范镇新兵之谏,以裕国计,以强兵力。以至讲《周礼》,薄征缓刑,而拳拳以盗贼为忧;选将帅,明纪律,而汲汲以西戎北虏为虑。仁祖之心,至此而不息,则与天地同其悠久矣。陛下之心,仁祖之心也。范祖禹有言:「欲法尧舜,惟法仁祖」。臣亦曰:欲法帝王,惟法仁祖。法仁祖则可至天德,愿加圣心焉。臣伏读圣策曰:「三坟以上(云云),岂道之外,又有法欤」?臣有以见陛下慕帝王之功化證效,而亦意其各有浅深迟速也。臣闻帝王行道之心,一不息而已矣。尧之兢兢,舜之业业,禹之孜孜,汤之慄慄,文王之不已,武王之无贰,成王之无逸,皆是物也。三坟远矣,五典犹有可论者。臣尝以五典所载之事推之。当是时,日月星辰之顺,以道而顺也;鸟兽草木之若,以道而若也;九功惟叙,以道而叙也;四夷来王,以道而来王也,百工以道而熙,庶事以道而康。光天之下,至于海隅苍生,盖无一而不拜帝道之赐矣,垂衣拱手,以自逸于土阶岩廊之上,夫谁曰不可?而尧舜不然也,方且考绩之法,重于三岁,无岁而敢息也;授历之命,严于四时,无月而敢息也;凛凛乎一日二日之戒,无日而敢息也。此犹可也,授受之际,而尧之命舜,乃曰「允执厥中」。夫谓之执者,战兢保持而不敢少放之谓也。味斯语也,则尧之不息可见已。河图出矣,洛书见矣,执中之说未闻也,而尧独言之。尧之言赘矣,而舜之命禹,乃复益之以「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之三言。夫致察于危微精一之间,则其战兢保持之念又有甚于尧者。舜之心,其不息又何如哉?是以尧之道化,不惟验于七十年在位之日;舜之道化,不惟验于五十年视阜之时。读「万世永赖」之语,则唐虞而下数千百年间,天得以为天,地得以为地,人得以为人者,皆尧舜之赐也。然则功化抑何其深,證效抑何其迟欤?降是而王非固劳于帝者也。太朴日散,风气日开,人心之机械日益巧,世变之乘除不息,而圣人之所以纲维世变者亦与之相为不息焉。俗非结绳之淳也,治非画象之古也,师不得不誓,侯不得不会,民不得不凝之以政,士不得不凝之以礼,内外异治,不得不以《采薇》、《天保》之治治之。以至六典建官,其所以曰治、曰政、曰礼、曰教、曰刑、曰事者,亦无非扶世道而不使之穷耳。以势而论之,则夏之治不如唐虞,商之治又不如夏,周之治又不如商。帝之所以帝者何其逸,王之所以王者何其劳!慄慄危惧,不如非心黄屋者之为适也;始于忧勤,不如恭己南面者之为安也。然以心而观,则舜之业业即尧之兢兢,禹之孜孜即舜之业业,汤之慄慄即禹之孜孜,文王之不己,武王之无贰,成王之无逸,何莫非兢兢业业孜孜慄慄之推也?道之散于宇宙间者无一日息,帝王之所以行道者亦无一日息。帝王之心,天地之心也,尚可以帝者之为逸而王者之为劳耶?臣愿陛下求帝王之道,必求帝王之心,则今日之功化證效,或可与帝王一视矣。臣伏读圣策曰「自时厥后(云云),亦足以维持凭藉者,何欤」?臣有以见陛下陋汉唐之功化證效,而且为汉唐世道发一慨也。臣闻不息则天,息则人;不息则理,息则欲;不息则阳明,息则阴浊。汉唐诸君,天资敏,地位高,使稍有进道之心,则六五帝、四三王,亦未有难能者。奈何天不足以制人,而天反为人所制;理不足以御欲,而理反为欲所御;阳明不足以胜阴浊,而阳明反为阴浊所胜。是以勇于进道者少,沮于求道者多,汉唐之所以不唐虞三代也欤。虽然,是为不知道者言也。其间亦有号为知道者矣。汉之文帝、武帝,唐之太宗,亦不可谓非知道者,然而亦有议焉。先儒尝论汉唐诸君以公私义利分数多少为治乱。三君之心,往往不纯乎天,不纯乎人,而出入于天人之间;不纯乎理,不纯乎欲,而出入乎理欲之间;不纯乎阳明,不纯乎阴浊,而出入乎阳明阴浊之间。是以专务德化,虽足以陶后元泰和之风,然而尼之以黄老,则雁门上郡之警不能无;外施仁义,虽足以致建元富庶之盛,然而遏之以多欲,则轮台末年之悔不能免;四年行仁,虽足以开贞观升平之治,然而画之以近效,则纪纲制度曾不足为再世之凭藉。盖有一分之道心者,固足以就一分之事功;有一分之人心者,亦足以召一分之事变。世道污隆之分数,亦系于理欲消长之分数而已。然臣尝思之,汉唐以来,为道之累者,其大有二,一曰杂伯,二曰异端。时君世主有志于求道者,不陷于此则陷于彼。姑就三君而言,则文帝之心,异端累之也;武帝、太宗之心,杂伯累之也。武帝无得于道,宪章六经,统一圣真,不足以胜其神仙土木之私、干戈刑罚之惨,其心也荒。太宗全不知道,闺门之耻,将相之誇,末年辽东一行,终不能以克其血气之暴,其心也骄。杂伯一念,憧憧往来,是固不足以语常久不息之事者。若文帝稍有帝王之天资,稍有帝王之地步,一以君子长者之道待天下,而晁错辈刑名之说未尝一动其心,是不累于杂伯矣。使其以二三十年恭俭之心而移之以求道,则后元气象且将骎骎乎商周,进进乎唐虞。奈何帝之纯心,又间于黄老之清净!是以文帝仅得为汉唐之令主,而不得一侪于帝王。呜呼!武帝、太宗,累于杂伯,君子固不敢以帝王事望之;文帝不为杂伯所累,而不能不累于异端,是则重可惜已!臣愿陛下监汉唐之迹,必监汉唐之心,则今日之功化證效,将超汉唐数等矣。臣伏读圣策曰:「朕上嘉下乐(云云),抑化裁推行有未至欤」?臣有以见陛下念今日八者之务,而甚有望乎为道之验也。臣闻天变之来,民怨招之也;人才之乏,士习蛊之也;兵力之弱,国计屈之也;虏寇之警,盗贼因之也。夫陛下以上嘉下乐之勤,夙兴夜寐之劳,怅岁月之逾迈,亦欲以少见吾道之验耳。俯视一世,未能差强人意,八者之弊,臣知陛下为此不满也。陛下分而以八事问,臣合而以四事对,请得以熟数之于前。何谓天变之来?民怨招之也。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天明畏自我民明威。人心之休戚,天心所因以为喜怒者也。熙宁间大旱,是时河陕流民入京师。监门郑侠画《流民图》以献,且曰:「陛下南征北伐,皆以胜捷之图来上,料无一人以父母妻子迁移困顿、皇皇不给之状为图以进者。览臣之图,行臣之言,十日不雨,乞正欺君之罪」。上为之罢新法十八事,京师大雨八日。天人之交,间不容发,载在经史,此类甚多。陛下以为今之民生何如邪?今之民生困矣!自琼林大盈积于私贮,而民困;自建章通天频于营缮,而民困;自献助叠见于豪家巨室,而民困;自和籴不间于闾阎下户,而民困;自所至贪官暴吏视吾民如家鸡圈豕,惟所咀啖,而民困。呜呼,东南民力竭矣!《书》曰「怨岂在明,不见是图」,今尚可谓之不见乎?《书》曰「怨不在大,亦不在小」,今尚可谓之小乎?生斯世,为斯民,仰事俯育,亦欲各遂其父母妻子之乐,而操斧斤,淬锋锷,日夜思所以斩伐其命脉者,滔滔皆是。然则腊雪靳瑞,蛰雷愆期,月犯于木,星殒为石,以至土雨地震之变,无怪夫屡书不一书也。臣愿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为安民之道,则民生既和,天变或于是而弭矣。何谓人才之乏?士习蛊之也。臣闻穷之所养,达之所施;幼之所学,壮之所行。今日之修于家,他日之行于天子之庭者也。国初诸老,尝以厚士习为先务。宁收落韵之李迪,不取凿说之贾边;宁收直言之苏辙,不取险怪之刘几。建学校则必欲崇经术,复乡举则必欲参行艺。其后国子监取湖学法,建「经学」「治道」「边防」「水利」等斋,使学者因其名以求其实,当时如程颐、徐积、吕希哲皆出其中。呜呼,此元祐人物之所从出也!士习厚薄,最关人才,从古以来,其语如此。陛下以为今之士习何如邪?今之士大夫之家,有子而教之,方其幼也,则授其句读,择其不戾于时好,不震于有司者,俾熟复焉;及其长也,细书为工,累牍为富,持试于乡校者以是,较艺于科举者以是,取青紫而得车马也以是。父兄之所教诏,师友之所讲明,利而已矣,其能卓然自拔于流俗者几何人哉?心术既坏于未仕之前,则气节可想于既仕之后。以之领郡邑,如之何责其为卓茂、黄霸?以之镇一路,如之何责其为苏章、何武?以之曳朝绅,如之何责其为汲黯、望之?奔竞于势要之路者,无怪也;趍附于权贵之门者,无怪也;牛维马絷,狗苟蝇营,患得患失,无所不至者,无怪也。悠悠风尘,靡靡媮俗,清芬消歇,浊滓横流。惟皇降衷,秉彝之懿,萌蘖于牛羊斧斤相寻之冲者,其有几哉!厚今之人才,臣以为变今之士习而后可也。臣愿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为淑士之道,则士风一淳,人才或于是而可得矣。何谓兵力之弱?国计屈之也。谨按国史,治平间遣使募京畿淮南兵,司马光言:「边臣之请兵无穷,朝廷之募兵无已,仓库之粟帛有限,百姓之膏血有涯。愿罢招禁军,训练旧有之兵,自可备禦」。臣闻古今天下能免于弱者,必不能免于贫;能免于贫者,必不能免于弱。一利之兴,一害之伏,未有交受其害者。今之兵财,则交受其害矣。自东海城筑而调淮兵以防海,则两淮之兵不足;自襄樊复归而并荆兵以城襄,则荆湖之兵不足;自腥气染于汉水,冤血溅于宝峰,而正军忠义空于死徙者过半,则川蜀之兵又不足。江淮之兵又抽而入蜀,又抽而实荆,则下流之兵愈不足矣;荆湖之兵又分而策应,分而镇抚,则上流之兵愈不足矣。夫国之所恃以自卫者,兵也,而今之兵不足如此,国安得而不弱哉!扶其弱而归之强,则招兵之策,今日直有所不得已者。然召募方新,调度转急。问之大农,大农无财;问之版曹,版曹无财;问之饷司,饷司无财。自岁币银绢外,未闻有画一策为军食计者。是则弱矣,而又未免于贫也。陛下自肝鬲,近又创一安边太平库,专一供军,此艺祖积缣帛以易贼首之心也,仁宗皇帝出钱帛以助兵革之心也。转易之间,风采立异,前日之弱者可强矣。然飞刍挽粟,给饷馈粮,费于兵者几何?而琳宫梵宇,照耀湖山,土木之费,则漏卮也。列灶云屯,樵苏后爨,费于兵者几何?而霓裳羽衣,靡金饰翠,宫庭之费则尾闾也。生熟口券,月给衣粮,费于兵者几何?而量珠辇玉,倖宠希恩,戚畹之费,则滥觞也。盖天下之财专以供军,则财未有不足者。第重之以浮费,重之以冗费,则财始瓶罄而罍耻矣。如此则虽欲足兵,其何以给兵耶?臣愿陛下持不息之心,急求所以为节财之道,则财计以充,兵力或于是而可强矣。何谓虏寇之警?盗贼因之也。谨按国史,绍兴间杨么寇洞庭,连跨数郡,大将王𤫉不能制。时伪齐挟虏使李成寇襄汉,么与交通。朝廷患之,始命岳飞措置上流。已而逐李成,擒杨么,而荆湖平。臣闻外之虏寇,不能为中国患,而其来也,必待内之变。内之盗贼,亦不能为中国患,而其起也,必将纳外之侮。盗贼而至于通虏寇,则腹心之大患也已。今之所谓虏者,固可畏矣。然而逼我蜀则蜀帅策泸水之勋,窥我淮则淮帅奏维扬之凯。狼子野心,固不可以一捷止之,然使之无得弃去,则中国之技未为尽出其下,彼亦犹畏中国之有其人也。独惟旧海,在天一隅,逆雏穴之者数年于兹。飓风瞬息,一苇可航,彼未必不朝夕为趋浙计,然而未能焉,短于舟,疏于水,惧吾唐岛之有李宝在耳。然洞庭之湖,烟水沉寂;而浙右之湖,涛澜沸惊,区区妖孽且谓有杨么之渐矣。得之京师之耆老,皆以为此寇出没倏闪,往来翕霍,驾舟如飞,运柁如神,而我之舟师不及焉。夫东南之长技,莫如舟师,我之胜兀术于金山者以此,我之毙逆亮于采石者以此。而今此曹反挟之以制我,不武甚矣。万一或出于杨么之计,则前日李成之不得志于荆者,未必今日之不得志于浙也。曩闻山东荐饥,有司贪市榷之利,空苏湖根本以资之,廷绅犹谓互易。安知无为其乡道者?一夫登岸,万事瓦裂。又闻魏村、江湾、福山三寨水军,兴贩盐课以资逆雏,廷绅犹谓是。以捍卫之师为商贾之事,以防拓之卒开乡道之门,忧时识治之见,往往如此。肘腋之蜂虿,怀袖之蛇蝎,是其可以忽乎哉!陛下近者命发运兼宪,合兵财而一其权,是将为灭此朝食之图矣。然屯海道者非无军,控海道者非无将,徒有王𤫉数年之劳,未闻岳飞八日之捷。子太叔平苻泽之盗恐不如此。长此不已,臣惧为李成开道地也。臣愿陛下持不息之心,求所以弭寇之道,则寇难一清,边备或于是而可宽矣。臣伏读圣策曰:「夫不息则久,久则徵,今胡为而未徵欤?变则通,通则久,今其可以屡更欤」?臣有以见陛下久于其道,而甚有感乎《中庸》、大《易》之格言也。臣闻天久而不坠也,以运;地久而不隤也,以转;水久而不腐也,以流,日月星辰而常新也,以行。天下之凡不息者,皆以久也。《中庸》之不息,即所以为大《易》之变通;大《易》之变通,即所以验《中庸》之不息。变通者之久,固肇于不息者之久也。盖不息者其心,变通者其迹,其心不息,故其迹亦不息。游乎六合之内而纵论乎六合之外,生乎百世之下而追想乎百世之上。神化天造,天运无端,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天地之所以变通,固自其不息者为之;圣人之久于其道,亦法天地而已矣。天地以不息而久,圣人亦以不息而久。外不息而言久焉,皆非所以久也。臣尝读《无逸》一书,见其享国之久者,有四君焉,而其间三君为最久。臣求其所以久者,中宗之心,严恭寅畏也;高宗之心,不敢荒宁也;文王之心,无淫于逸,无游于畋也。是三君者,皆无逸而已矣。彼之无逸,臣之所谓不息也。一无逸而其效如此,然则不息者非所以久欤?陛下之行道,盖非一朝夕之暂矣。宝、绍以来,则涵养此道;端平以来,则发挥此道;嘉熙以来,则把握此道。嘉熙而淳祐,淳祐而宝祐,十馀年间,无非持循此道之岁月。陛下处此也,庭燎未辉,臣知其宵衣以待;日中至昃,臣知其玉食弗遑;夜漏已下,臣知其丙枕无寐。圣人之运,亦可谓不息矣。然既往之不息者易,方来之不息者难;久而不息者易,愈久而愈不息者难。昕临大庭,百辟星布,陛下之心,此时固不息矣;暗室屋漏之隐,试一警省,则亦能不息否乎?日御经筵,学士云集,陛下之心,此时固不息矣;宦官女子之近,试一循察,则亦能不息否乎?不息于外者,固不能保其不息于内;不息于此者,固不能保其不息于彼。乍勤乍怠,乍作乍辍,则不息之纯心间矣。如此,则陛下虽欲久则證,臣知《中庸》九经之治,未可以朝夕见也;虽欲通则久,臣知《系辞》十三卦之功,未可以岁月计也。渊蜎蠖濩之中,虚明应物之地,此全在陛下自斟酌,自执持。顷刻之力不继,则惩久之功俱废矣,可不戒哉!可不惧哉!陛下之所以策臣者悉矣,臣之所以忠于陛下者亦既略陈于前矣,而陛下策之篇终复曰:「子大夫熟之复之,勿激勿泛,以副朕详延之意」。臣伏读圣策至此,陛下所谓详延之意盖可识已。夫陛下自即位以来,未尝以直言罪士;不惟不罪之以直言,而且导之以直言。臣等尝恨无由以至天子之庭,以吐其素所蓄积,幸见录于有司,得以借玉阶方寸地,此正臣等披露肺肝之日也。方将明目张胆,謇謇谔谔,言天下事,陛下乃戒之以「勿激勿泛」。夫泛固不切矣,若夫激者,忠之所发也,陛下胡并与激者之言而厌之邪?厌激者之言,则是将胥臣等而为容容唯唯之归邪?然则臣将为激者欤?将为泛者欤?抑将迁就陛下之说而姑为不激不泛者欤?虽然,奉对大庭,而不激不泛者固有之矣,臣于汉得一人焉,曰董仲舒。方武帝之策仲舒也,慨然以「欲闻大道之要」为问。帝之求道,其心盖甚锐矣。然道以大言,帝将求之虚无渺冥之乡也。使仲舒于此,过言之则激,浅言之则泛。仲舒不激不泛,得一说曰「正心」。武帝方将求之虚无渺冥之乡,仲舒乃告之以真实浅近之理,兹陛下所谓切至之论也。奈何武帝自恃其区区英明之资、超伟之识,谓其自足以淩跨六合,笼驾八表,而顾如此语忽焉?仲舒以江都去,而武帝所与论道者他有人矣,臣固尝为武帝惜也。堂堂天朝,固非汉比,而臣之贤亦万不及仲舒,然亦不敢激不敢泛。切于圣问之所谓道者,而得二说焉,以为陛下献,陛下试采览焉。一曰重宰相以开公道之门。臣闻公道在天地间,不可一日壅阏,所以昭苏而涤决之者,宰相责也。然扶公道者宰相之责,而主公道者天子之事。天子而侵宰相之权,则公道已矣。三省、枢密,谓之朝廷,天子所与谋大政,出大令之地也。政令不出于中书,昔人谓之斜封墨敕,非盛世事。国初三省,纪纲甚正,中书造命,门下审覆,尚书奉行,宫府之事,无一不统于宰相。是以李沆犹得以焚立妃之诏,王旦犹得以沮节度之除,韩琦犹得出空头敕以逐内侍,杜衍犹得封还内降以裁侥倖。盖宰相之权尊,则公道始有所依而立也。今陛下之所以为公道计者,非不悉矣。以夤缘戒外戚,是以公道责外戚也;以裁制戒内司,是以公道责内司也;以舍法用例戒群臣,是以公道责外廷也。雷霆发蔀,星日烛幽,天下于此咸服陛下之明。然或谓比年以来,大庭除授,于义有所未安,于法有所未便者,悉以圣旨行之。不惟诸司升补,上渎宸奎,而统帅躐级,阁职超迁,亦以夤缘而得恩泽矣。不惟奸赃湔洗,上劳涣汗,而选人通籍,奸胥逭刑,亦以钻刺而拜宠命矣。甚至闾阎琐屑之斗讼,皂隶猥贱之干求,悉达内庭,尽由中降。此何等虮虱事,而陛下以身亲之,大臣几于为奉承风旨之官,三省几于为奉行文书之府,臣恐天下公道自此壅矣。景祐间罢内降,凡诏令皆出中书、枢密院,仁祖之所以主张公道者如此。今进言者犹以事当间出睿断为说,呜呼,此亦韩绛告仁祖之辞也。「朕固不惮自有处分,不如先尽大臣之虑而行之」,仁祖之所以谕绛者何说也?奈何复以绛之说启人主,以夺中书之权,是何心哉!宣、靖间创御笔之令,蔡京坐东廊,专以奉行御笔为职。其后童贯、梁师成用事,而天地为之分裂者数世,是可鉴矣!臣愿陛下重宰相之权,正中书之体,凡内批必经由中书、枢密院,如先朝故事,则天下幸甚,宗社幸甚!二曰收君子以寿直道之脉。臣闻直道在天地间,不可一日颓靡,所以光明而张主之者君子责也。然扶直道者君子之责,而主直道者人君之事。人君而至于沮君子之气,则直道已矣。夫不直则道不见,君子者,直道之倡也。直道一倡于君子,昔人谓之凤鸣朝阳,以为清朝贺。国朝君子,气节大振,有鱼头参政,有鹘击台谏,有铁面御史,军国之事无一不得言于君子。是以司马光犹得以殛守忠之奸,刘挚犹得以折李宪之横,范祖禹犹得以罪宋用臣,张震犹得以击龙大渊、曾觌。盖君子之气伸,则直道始有所附而行也。今陛下之所以为直道计者,非不至矣。月有供课,是以直道望谏官也;日有轮劄,是以直道望廷臣也;有转对,有请对,有非时召对,是以直道望公卿百执事也。江海纳污,山薮藏疾,天下于此咸服陛下之量。然或谓比年以来,外廷议论于己有所未协,于情有所未忍者,悉以圣意断之。不惟言及乘舆,上勤节贴,而小小予夺,小小废置,亦且寝罢不报矣。不惟事关廊庙,上烦调停,而小小抨弹,小小纠劾,亦且宣谕不已矣。甚者意涉区区之貂珰,论侵琐琐之姻娅,不恤公议,反出谏臣。此何等狐鼠辈,而陛下以身庇之!御史至于来和事之讥,台吏至于重讫了之报,臣恐天下之直道自此沮矣。康定间,欧阳脩以言事出,未几即召以谏院。至和间,唐介以言事贬,未几即除以谏官。仁祖之所以主直道者如此。今进言者犹以台谏之势日横为疑,呜呼,兹非富弼忠于仁祖之意也。弼倾身下士,宁以宰相受台谏风旨,弼之自处何如也?奈何不知弼之意,反启人君以厌君子之言,是何心哉!元符间,置看详理诉所,而士大夫得罪者八百馀家。其后邹浩、陈瓘去国,无一人敢为天下伸一喙者,是可鉴已。臣愿陛下壮正人之气,养公论之锋,凡以直言去者悉召之,于霜台乌府中如先朝故事,则天下幸甚,宗社幸甚!盖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周道如砥,其直如矢。自古帝王行道者,无先于此也。臣来自山林,有怀欲吐。陛下怅然疑吾道之迂远,且慨论乎古今功化之浅深、證效之迟速,而若有大不满于今日者,臣则以为非行道之罪也。公道不在中书,直道不在台谏,是以陛下行道用力处虽劳,而未遽食道之报耳。果使中书得以公道总政要,台谏得以直道纠官邪,则陛下虽端冕凝旒于穆清之上,所谓功化證效可以立见,何至积三十馀年之工力,而志勤道远,渺焉未有际邪?臣始以「不息」二字为陛下勉,终以公道直道为陛下献,陛下万几之暇,傥于是而加三思,则跻帝王,轶汉唐,由此其阶也已。臣赋性疏愚,不识忌讳,握笔至此,不自知其言之过于激,亦不自知其言之过于泛,冒犯天威,罪在不赦。惟陛下留神。臣谨对。
书明皇纪后 北宋 · 王令
出处:全宋文卷一七四四、《广陵先生文集》卷一三
唐续大乱之后,天下困苦,人人思休息,逮诸盗歼尽,无四方事,挑弃弓斧,归复耒耜,民始有生心,时亦小康。至贞观中,君臣胥熙,上招下来,朝无遗谋,民无遗非,而天下治平矣。然当世之臣,犹失浅近,故唐虽暂平,而无长久光大之策,卒使于古有愧。继之高宗,循而不修,终无事于天下,而武氏女子,排房闼出自称制,而天下亦安之。岂非武德已来,积治承平,民方德唐而未思乱也?及明皇帝平韦氏,戡内难,出承睿宗,揽有天下,然能多自勤明,又天资神度,超拔上世,而亦锐意有天下心。又开元已来,诸臣忠公宣力,悉心加之,天时连仍,吉而不凶,故能斗米五钱,民行千里不裹粮糇。天下既富矣,人人自爱护,不肯款触刑辟,故连岁决狱才数十。计自周、汉而下,千百岁已来,语为治平,无出贞观、开元也。太平既久,上志日益销堕。当时穷谋谒力之臣,半已老死,后来者幸以佞媚进,亦以佞媚终,不然雄悍悛愎,阴为中贼,故直者伐拔,忠者流逐,天下之事,靡靡寖败坏而不之悟,方且伐鼓赓歌,日形咏太平。更渍溺幸爱,雄权要官,随意授之,不问其贤能何如,故内包国忠之奸,而外稔禄山之祸。又天下久平,人不识兵革,令守皆常俗吏,唯知承奉条章,文饰奸隙,以窥伺富贵而已。故潼关一陷,而京师旋溺,天下守土之臣,如圹土尔,谁知赴君死国之为宜然哉!及其西迁之初,栖栖如旅人,以天下之尊,数世之德,而不能活一妃妾,宗族播弃,或且诛死,而方抆泪嚱吁,以谓无甚负天下,不亦谬哉!迨肃宗即位,计较户籍,而禄山一乱,所失五百馀万,存者半之。吁,人死可胜数哉,百姓何罪也?唐室之衰,自是始矣。呜呼!明皇帝以积德之后,又承丰馀富庶之时如此,然且不免一旦之乱,又况其不及明皇者,可不思哉!《诗》曰:「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孰敢侮予」?信夫,作此诗者知道也,非周公,吾其谓何!
寿春节进章真人像表 唐末至五代 · 杜光庭
出处:全唐文卷九百二十九
臣某伏以皇图昭永。上帝开祥。北极瑶枢。焕虹光而诞睿。中天玉斗。飞紫电以凝华。万国欢瞻。偫心增抃。伏惟陛下二仪炳灵。九清集瑞。至化塞乎天地。清明肃于鬼神。肇三十世之宏基。方隆周业。兴四百年之景运。伫越汉图。浸德泽于元儒。鼓薰风于夷夏。今属寿春大节。祝圣昌辰。琛赆云驰。梯航波委。咸修芹礼。以继山呼。臣与当院道士等。虔拂华坛。精依秘格。讽琅书宝轴。披雾韫霜罗。克严蠲洁之诚。永广乾坤之福。鉴圣真人昔师道祖。躬受灵篇。传真记于先天。缄琼文于福地。豫明皇业。洞达元枢。嵩公之识神尧。贞白之知梁武。以之校美。讵可同年。是敢藻缋缣缯。式资瞻仰。庶因焚炷。克嗣祯休。干冒宸严。臣无任祝圣虔切屏营之至。其画像功德数等。谨诣閤门奉进以闻。伏听敕旨。
天坛王屋山圣迹记 唐末至五代 · 杜光庭
出处:全唐文卷九百三十四
盖闻天元设象。运日月以璇衡。地道纲维。布山河而列政。有王屋山者。在洛阳京北百馀里。黄河之北。势雄气壮。冈阜相连。高耸太虚。倚悬列宿。西接于昆邱。东连于沧海。谨按龟山白玉上经曰。洞天周回万里。山水之源。图经曰。上则接于昆邱。下即侵于蓬岛。最高者首名天坛山也。黄帝内传云。为之琼林台。真诰云。琼林者。即清虚小有之别天也。其下即生泡济之水。中有水芝。人得服者长生耳。昔黄帝上台。见一级高可及二丈许。下石二级。高可七十尺许。四方壁立。皆造化融成。黄帝于此告天。遂感九天元女西王母。降授九鼎神丹经阴符策。遂乃。克伏蚩尤之党。自此天坛之始也。其上多石。可生草木。实为五岳四渎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神仙朝会之所。每至三月十八日及诸元会日。五更之初。天气清明。辄闻仙钟从远洞中发。寥寥之声。清宛可入耳。将日出。则日气炯炯。可以见生死之情状。观天地之变化。当晓时分别之际。则闻仙鸡报晓。往往飞栖下地。象小于家鸡。其毛如雪。又坛心有石灯台。四门。中高可丈馀。制造甚奇。镇于洞天。诸元会日。灵山真圣皆朝会坛所。考校学仙之人。及世间善恶籍箓之案。是日往往则阴云蔽固。竟日方散。是日有道之士。学修仙之人。投简奏词。醮谢其下。坛隅有造石灯台小碣记云。天宝八年。新安尉公使内使宫围令符筵喜因为国为民醮坛置。碣阴刻卢仝高常严固。至太和五年。凡字缺损。坛心高突。秀出偫峰。每日初出。影西度。掩西方山脊。亦可及千馀里。上无飞鸟。风若松声。太虚中孤危而四面无碍。人立于上。冲和血气。状如勇心直胫而立。目视历历。亦可自辨其形影。似凭高眺远。飞越崖谷。长天未晓。身若浮萍。又如精气所乘。飙不得落。此果乃真仙游行之所也。心若不志。销烁其精魂耳。似有怖惧。凡有道之士。身若轻举。天明日朗。则夜闻人语笑之声。或箫鼓奏于其上。又坛西有悬泉。名曰太一泉。其水味甘如醴。其泉水流如线。落在石㪷中。深可数尺。千人饮之不耗。经年不汲如故。次西一石岩。名曰黑龙洞。洞上半崖。高数十丈。有一洞。深二丈许。正射西北天门。名曰按云庵。旧有葛梯。人蹬蹑可到。昔太乙元君修道于此。其太一泉水。伏流其下。东为济水。其泉次南有一岩。曰紫金堂。昔轩辕黄帝驾憩于此。沿堂侧其道径甚崄。至一石门。侧身可上。乃止坛顶。其门名曰东天门。门东有换衣亭。坛顶上有三清殿。东西有廊庑。坛畔有四角亭。临崖百尺。凭阑四望。南视嵩峰少室。大河如带。西有王附山。东北有王母三洞。坛东北隅有一石。长丈馀。阔尺许。突出崖头。下深百丈。登坛人供侍香火。朝拜王母三洞。心有恐怖者不敢上。石名曰定心石。北望析城山。东北望太行。东观日出。如生沧海。四面瞻视。偫山卑如邱阜。方显洞天之独尊。高表神仙之圣迹。坛东一峰甚秀。名曰日精峰。坛西峰名曰月华峰。峰南一平岭。号曰蹑云峤。下有一涧。名曰避秦沟。西南下十八盘。次南曰仙人桥。东有伏龙岭。南一小峰。名曰鸡子峰。次下仰天池。次南路有歇息亭。自坛顶至上方院八里。又曰中岩台。乃司马子微修行游息之所。前下紫微溪。至阳台观八里。中有仙猫洞不老泉。观东有燕真人洗耳井仍存。在阳台观东北百馀步。俗呼燕家泉。其观前分八冈。名曰八仙冈。昔司马承祯天师。河内温城人也。乃西晋司马宣王之后。今温县西二十里招贤城是也。尚有晋三帝坟在焉。唐睿宗皇帝女玉真公主好道。师司马天师。天师住天台山紫霄峰。后睿宗宣诏住上方院。其司马初师嵩岳潘师正。师正师茅山王升真。升真师华阳隐居陶仙翁。其四世不失正道。唐明皇即位。于开元十二年敕修阳台观。明皇御书寥阳。殿榜。内塑五老仙像。阳台有钟一口。上篆六十四卦。曰万象钟。有坛曰法象坛。有钟楼名曰气象楼。殿西北有道院。名曰白云道院。司马号白云先生。有亭曰松亭。有先生庙堂。先生撰文一部。曰白云记。篆书别为一体。号曰金剪刀。流行于世。先生未神化时。注太上升元经及坐忘论。亦行于世。至开元十五年八月十五日。有双鹤绕坛西北而去。彼时白云自堂中出。闻箫韶之声。此先生显化之验也。王屋县宰崔日用闻奏。明皇异之。先生神化时年八十有九。谥赠银青光禄大夫。谥白云先生。堂西壁上画先生游行。乘驾黄犊车。白云步步相随。观西有山神庙。即王屋山神也。天宝年。其神用阴兵助郭子仪破安禄山。后明皇封为总灵明神天王。仍敕修其庙。观南有太山庙。南王屋县去西八里有藏花洞。其水春绿夏赤。秋白冬紫。水味甘美。坛东南附山名青罗峰。下有青罗仙人观碑存焉。坛北有五斗峰。通麻笼药匮二山。王屋山中有洞。深不可入。洞中如王者之宫。故名曰王屋也。药匮山次东有赵老缠。昔赵真人修道于此。及四真人炼丹于此。有石室二十馀间。霍仙人修炼于此。名霍师堂。坛东南有山名齐岭。下有山名垂簪峰。又侧有清虚小有洞。洞内周游万里。昔唐建三清殿及清虚观。其洞内有因兵火。居民避乱。秽气所触。民出洞后。有石落。塞合洞门。真诰云。其洞中日月。昼夜光明辉映。朗接太虚。与外日月无异。此乃为日月伏根也。日曰神精。月白阴精。明照在洞天之中。天亦高大。星宿云气。无草木万类。洞宫之中。有金玉之殿。及多宝贝黄金。琉璃琼璧。不可名状。有五阙五山。加于五岳。上生紫林方华。星髓金津。碧毫朱灵。夜粲细实。并壶中洞天之所生也。人得食之。乃长生神仙矣。洞主王君。掌校仙籍。善恶之录。处事其中矣。太素三元上道君遣青真左夫人郭灵盖右夫人杨玉华。赍神策玉玺见授王君。为太素清虚真人。领清虚小有洞天。王分主四司。左保上公治王屋山。洞天之中。给金童玉女各三百人。掌上清玉章太素。宝元秘籍。上品九仙灵文。山海妙经。尽掌之焉。又总洞中明景三天宝录。得乘龙跨虎。金辇琼轮。八景飞舆。出入上清。受事太素。寝宴太极也。小有洞天者。乃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之宗首也。仙都所宗。太上所保。故重其任。以委偫真矣。元始天王曰。夫小有洞天者。是十大洞天之首。三十六小洞天之总首也。齐岭东一山。名曰玉阳山。山东次南有瀑水如练。长百尺。落半崖。涧下有深潭。名曰撺钟浤。其山名西玉阳山。灵灵都宫东北有山名东玉阳山。山有洞深百尺。国家时投金龙于此。洞旁有一憩鹤亭。高数丈。上有鹤迹存焉。昔因周灵王太子王子晋与师浮邱公游天坛回。憩鹤于此。天坛四面附山。峰峦涧岭。泉谷胜迹。总目于石。颂曰。
王屋天坛福地元。清虚小有洞天仙。无穷胜境于人物。有感神通今古传。